福樓拜提示您:看後求收藏(貓撲小說www.mpzw.tw),接着再看更方便。
愛瑪找了個十四歲的小姑娘,來接替娜絲塔齊(她終究還是離開了託斯特,臨走時哭得淚人兒似的)。這姑娘是個孤兒,看上去挺斯文,愛瑪不許她戴棉紗便帽,吩咐她回話要稱夫人、先生,關照她端杯水也要用盤子,進門先要敲門,還教她怎樣上漿,怎樣侍候着裝,一心想把她調教成貼身女僕。新女僕生怕給辭退,毫無怨言地惟命是從;再說,夫人照例總讓鑰匙掛在碗櫥門上,費莉茜黛就每晚包一小袋糖,做完禱告獨自在牀上享用。
下午,她有時到對面去跟驛站的人聊聊天。夫人這會兒在樓上的房間裏。
愛瑪穿一件開胸很低的便袍,前胸的圓翻領間,露出皺襉襯衣上的三粒金紐扣。細細的腰帶墜着挺大的流蘇,纖小的紫紅拖鞋上一綹寬寬的緞帶,覆在足背上。她買來了吸墨水紙、文具盒、蘸水筆和信封,雖說她沒什麼人要寫信;她給擱架撣撣灰,照照鏡子,拿過一本書,看着看着走了神,隨手讓書撂在了膝上。她渴望能去旅行,要不就回修道院去生活。她想死,又巴不得能住在巴黎。
夏爾,不管下雨下雪,騎馬抄小路趕來趕去。他在農莊餐桌上喫煎蛋卷,把胳膊伸進溼漉漉的被窩,給病人放血時熱血濺得一臉,他捫聽嘶啞的喘氣聲,檢查便盆,一次又一次撩起髒兮兮的內衣;可是每天傍晚,有暖融融的火爐、熱騰騰的菜餚、軟綿綿的靠椅等着他,還有一位打扮入時的嬌妻,她身上那股沁人心脾的清香是從哪兒來的,她的襯衣到底是不是讓肌膚給薰香的,他說都說不上來。
她想出種種別出心裁的點子,叫夏爾看得着迷;一會兒把燭臺托盤剪個新花樣,一會兒給裙子鑲上道邊,趕上有盤挺普通的菜,女僕燒壞了,她就起個別致的菜名,而夏爾照樣也會津津有味地喫個底朝天。她在魯昂看見夫人小姐都在錶鏈上掛串小飾物,也就買了好些小飾物。她先是把一對藍色的大玻璃瓶擱在壁爐上,過了一陣,又放上個象牙盒,還有隻鍍金的銀針箍。夏爾愈不懂這種情趣,愈覺得它們妙不可言。它們給她帶來了感官的愉悅,增添了家庭的氣氛。這就好比是些金粉,一路灑在他生活的小徑上。
他身體結實,臉色紅潤;醫生這個位子也坐穩了。村民都喜歡他,因爲他一點沒有架子。他疼愛孩子,平時不進酒店,再說,他的醫德也深得病家的信任。他治重傷風和胸部疾病療效頗好。其實,夏爾生怕治死病人,方子一般只開點鎮靜劑,有時再開點催吐藥、泡腳浸劑,用用 螞蟥。做外科手術,他可不怕;給人放血一點不含糊,就像對付的是馬,拔起牙來更是毫不手軟。
後來,爲了趕得上趟,他訂了《醫林》,這份新雜誌寄來過徵訂單。晚餐過後,看上一會兒,可是屋裏挺暖和,食物又在消化,所以不到五分鐘,他就打起盹來了;他端坐不動,雙手托腮,頭髮披下來,直垂到燭座上。愛瑪聳起肩膀瞧着他。要說丈夫,再不濟也該是那麼個寡言奮勉的男人,夜夜燈下苦讀,熬到六十頭上,到了風溼纏身的年歲,一串勳章終於掛在不大合身的黑禮服上,可她怎麼就連這麼個丈夫都沒有呢。她巴不得包法利這名頭——如今這也是她的姓——能響噹噹的,書店的封皮上見得到,報刊雜誌三天兩頭提起,全國上下沒人不知道。可是夏爾根本就沒點志氣!日前從伊夫託來了個醫生,跟他一起會診,居然就在病牀跟前,當着病人家屬的面,弄得他頗有點難堪。夏爾當晚一五一十講給愛瑪聽,她氣不打一處來,把他那同行一頓臭罵。夏爾大爲感動。他含着淚吻了她的前額。可是她羞憤難平;她恨不能揍他一頓,竟自走到過道上打開窗,猛吸新鮮空氣讓自己平靜下來。
“真是窩囊廢!真是窩囊廢!”她咬着嘴脣喃喃地說。
再說,她愈看他愈覺着不順眼了。年歲一大,他變得愈來愈遲鈍;上甜食的工夫,他拿刀子去削空酒瓶的塞子;喫過東西,老拿舌頭舔牙;大口大口喝湯,咽一口咕嘟一聲,人也開始發福,眼睛本來就小,現在彷彿讓胖鼓鼓的腮幫給擠往太陽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