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漸漸地,鉛印的名字對我不再有刺激。真正的快感來自於幾行被寫訖的,令自己滿意的文字。這種快感可不那麼容易出現了。一連幾小時、幾天的枯坐,它不出現,你想它想得再癡也沒用。也就在這時,文學才露出它嚴酷、冷峻的真實面目。完全不是用筆用紙編一個故事,筆一扔,拽拽坐皺的褲子,輕快說一聲:“完嘍!”像玩完一場遊戲。與初時的遊戲感相比,我發現它更像一件宗教功課,坐在那兒,對着一面空壁。精彩、近乎神來的幾段或幾行或許今天來、或許明年也不來,但就爲那幾段,你得坐下去,它不期然而至時,你的筆和紙可以盛接它,否則它便白白流走。
因此我就每天如一地去坐,哪怕這支筆只在紙上畫圈圈。有時突然拾起筆,又發現並沒有吟成句子,筆又擱下。世上沒有比這個“坐”更苦的差事了。這個“坐”會壞了你的胃口、睡眠、脾氣,以及這根頗年輕的脊椎。
有時會鄙夷地問自己,這樣慘淡經營地寫出幾部書來,是否就很有道理的不孝順父母,不理會朋友,不收拾房間,不做飯,不聽音樂,不按時上脊椎按摩師那兒就診?周圍的一切都在提醒我:該寫信了,該洗衣服了,該喫頓像樣的飯了。像是要躲掉父母諸如此類的嘮叨,我到美國來了。美國什麼都是可以的,您想寫死在你的小說裏,也是可以的。
在中國,有人說我在寫名氣;美國人認爲我在寫錢。我想,能寫得出名氣和錢我絕不反對,但我要寫的,卻不是這兩樣。我在寫的是這麼個東西:在人們將來說它好或不好時,我都能寬恕地笑笑。那個東西只有等我寫出它,我纔會認得它;它無所謂好壞,它只是讓我滿足。
太陽斜下去,我也想從桌前站起,不讀、不寫、不做任何正經八百的思考。想找誰聊天,想讓誰用閒的話題來按摩一下我緊張得抽了筋的思維。然而我打消了這念頭,因爲在我需要別人的時候並不一定是別人需要我的時候。你要清靜,就要個徹底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