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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小時候喜歡聽戲,在北平都說聽戲,不說看戲。真正內行的聽衆,他不挑揀座位,在池子裏能有個地方就行,“喫柱子”也無所謂,在邊廂暗處找個座位就可以,沏一壺茶,眯着眼,歪歪斜斜地縮在那裏——聽戲。實際上他聽的不是戲,是某一個演員的唱。戲的主要部分是歌唱。聽到一句迴腸蕩氣的唱腔,如同搔着癢處一般,他會猛古丁地帶頭喊一聲“好!”若是聽到不合規矩荒腔走板的調子,他也會毫不留情地送上一個倒彩。真是曲有誤,周郎顧。
我沒有那份素養,當然不足以語此,但是我在聽戲之中卻是得到了一種精神上的滿足。我自己雖不會唱,頂多是哼兩聲,但是卻常被那節奏與韻味所陶醉。凡是愛聽戲的人都有此經驗。戲劇之所以能掌握住大衆的興趣,即以此故,戲的情節沒有太大的關係,縱然有迷信的成分或是不大近情近理,都沒有關係,反正是那百十來出的戲,聽也聽熟了,要注意的是演員之各有千秋的唱工。甚至演員的扮相也不重要,例如德珺如的小生,那張驢臉實在令人不敢承教,但是他唱起來硬是清脆可聽。至於演員的身段、化妝、行頭,以及臺上的切末道具,更是次焉者也。
因爲戲的重點在唱,而唱工優秀的演員不易得,且其唱工一旦登峯造極,厥後在劇界即有難以爲繼之嘆,一切藝術皆是如此。自民初以後,戲劇一直在走下坡。其式微之另一個原因是觀衆的素質與品位變了。戲劇的盛衰,很大部分取決於觀衆,此乃供求之關係,勢所必至。而觀衆受社會環境變遷之影響,其素質與品位又不得不變。新文化運動以來,論者對於戲劇常有微詞,或指臉譜爲野蠻的遺留,或謂劇情不外獎善懲惡之濫調,或目男扮女角爲不自然,或詆劇詞之常有鄙陋不通之處……諸如此類,皆不無見地,然實未搔着癢處。也有人倡爲改良之議,諸如修改劇本,潤色戲詞,改善背景,增加幔幕,遮隔文武場面等等,均屬可行,然亦未觸及基本問題之所在。我們的戲屬於歌劇類型,其靈魂在唱歌。這樣的戲被這樣的觀衆所長期地欣賞,已成爲我們的傳統文化的一個項目。是傳統,即不可輕言更張。振衰起敝之道在於有效地培養演員,舊的科班制度雖非盡善,有許多地方值得保存。俗語說:“三年出一個狀元,三十年不見得能出一個好演員。”人才難得,半由天賦,半由苦功。培養演員,固然不易,培養觀衆其事尤難,觀衆的品位受多方的影響,控制甚難。大勢所趨,歌劇的前途未可樂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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戲還是要看的,不一定都要閉着眼睛聽。不過我們的戲劇的特點之一是所有動作多以象徵爲原則,不走寫實的路子。因爲戲劇受舞臺構造的限制,三面都是觀衆,無幕無景,地點可以隨時變,所以不便寫實。說它是原始趣味也可,說它具有象徵藝術的趣味亦可。這種作風怕是要保留下去的。記得尚小云有一回演《天河配》,在出浴一場中,這位高頭大馬的演員穿着緊身的粉紅色衛生衣褲真個的揮動紗帶做出水芙蓉狀!有人爲之駭然,也有人爲之鼓掌叫絕。我覺得這是舊劇的墮落。
話劇是由外國引進來的東西。舊劇即使不墮落,話劇的興起,其勢也是不可遏的。話劇的組成要件是動作與對白,和歌劇大異其趣。從文明新戲起到晚近的話劇運動,好像尚未達到成熟的階段。其間有很長一段是模仿外國作品,也模仿易卜生,也模仿奧尼爾,似是無可諱言。話劇雖然不唱,演員的對白卻不是簡單事,如何咬字吐音,使字字句句送到全場觀衆的耳邊,需要研究苦練,同時也需要天賦。話劇常常是由學校領頭演出,中外皆然,當然學校戲劇也常有非常出色的成績,不過戲劇演出必須職業化,然後才能期望有較高的藝術水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