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隙碎筆 3 (第3/1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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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說藝術之真有可能成爲僞善的藉口,成爲掩蓋實際之真的騙術,這可信。但因此就將實際之真作爲藝術的最高追求,卻不能接受。
“藝術源於生活”,我曾以爲是一句廢話——工農兵學商,可有哪一行不是源於生活嗎?後來我明白,這當然不是廢話,這話意在消解對實際生活的懷疑。
有位大詩人說過,“詩是對生活的匡正”。他不知道“匡正”也是源於生活?料必他是看出了“源於生活”要麼是廢話,要麼就會囿於實際,使心魂萎縮。
粉飾生活的行爲,倒更會推崇實際,拒斥心魂。因爲,心魂纔是自由的起點和憑證,是對不自由的洞察與抗議,它當然對粉飾不利。所以要強調藝術的不能與實際同流。藝術,乃“於無聲處”之“驚雷”,是實際之外的嶄新發生。
八
“匡正”,不單是針對着社會,更是針對着人性。自由,也不僅是對強權的反抗,更是對人性的質疑。文學因而不能止於干預實際生活,而探問心魂的迷茫和意義才更是它的本分。文學的求變無疑是正當,因爲生活一直在變。但是,生命中可有什麼不變的東西嗎?這纔是文學一向在詢問和尋找的。日新月異的生活,只是爲人提供了今非昔比的道具,馬車變成汽車,蒲扇換成空調,而其亙古的夢想一直不變,上帝對人的期待一直不變。爲使這夢想和期待不致被日益奇詭、奢靡的道具所湮滅,藝術這纔出面。上帝就像出題的考官,不斷變換生活的題面,看你是否還能從中找出生命的本義。
對於科學,後人不必重複前人,只需接過前人的成就,繼往開來。生命的意義卻似輪迴,每個人都得從頭尋找,唯在這尋找中才可能與前賢匯合,唯當走過林莽,走過激流,走過深淵,走過思悟一向的艱途,步上山巔之時你才能說繼承。若在山腰止步,登峯之路豈不又被埋沒?幸有世世代代不懈的攀登者,如西緒福斯一般重複着這樣的攀登,才使夢想照耀了實際,纔有信念一直繚繞於生活的上空。
九
不能把遮掩實際之真的騙術算在藝術之真的頭上,就像不能把淫亂歸在性慾名下。而實際之真阻斷了心魂恣肆的情況,也是常有,比如婚內強姦也可導致生育,但愛情隨之荒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