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隙碎筆 4 (第2/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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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歐錦賽”正是如火如荼,荷蘭球星伯格坎普在批評某一球隊時有句妙語:“他們是在爲結果踢球。”伯格坎普因此已然超出球星,可入信者列了。因信稱義,而不是因結果,而信恰在永遠的過程中。)
四
如何使衆生不苦呢?強制地滅欲顯然不行。勸戒與號召呢?當然可以,但未必有效。這個人間的特點是不可能沒有矛盾,不可能沒有差別和距離,因而是不可能沒有苦和憂的。再怎麼譴責憂苦的衆生太過愚頑,也是無濟於事,無濟於事而又津津樂道,倒顯出不負責任。天旱了不下雨,可以無憂嗎?孩子病了無醫無藥,怎能無苦?而水利和醫藥的發展正是包含着多少人間的苦路,正是由於人類的多少夢想和慾望呀。享用着諸多文明成果的隱士,悠然地譴責創造諸多文明的俗人,這樣的事多少有些滑稽。當然,對此可以有如下反駁:要你斷滅的是貪、嗔、癡,又沒教你斷滅所有的慾望。但是,僅僅斷滅了貪、嗔、癡並不能就有一個無苦無憂的世界;久旱求雨是貪嗎?孤苦求助是癡嗎?那麼,諸多與生俱來的憂苦何以救贖?可見無苦無憂的許諾很成問題。再麼就是斷滅人的所有慾望,但那樣,你最好就退回到植物去,一切順其自然,不要享用任何人類文明,也不必再有什麼信仰。苦難呼喚着信仰,倘信仰只對人說“你不當自尋煩惱”,這就像醫生責問病人:沒事兒撐的你生什麼病?
我贊成祛除貪、嗔、癡的教誨,贊成人類的慾望應當有所節制(所以我也不是“儘可能避開認同佛教”),但僅此,我看還不能說就找到了超越苦難的路。
五
以無苦無憂的世界爲目標,依我看,會助長人們逃避苦難的心理,因而看不見人的真實處境,也看不見信仰的真意。
常聽人講起一個故事,說是一個忙碌的漁夫在海灘上撞見一個悠閒的同行,便譴責他的懶惰。同行懶洋洋地問:可你這麼忙到底爲了什麼?忙碌者說:有朝一日積攢起足夠的財富,我就可以不忙不累優哉遊哉地享受生命了。悠閒者於是笑道:在下當前正是如此。這故事明顯是讚賞那悠閒者的明智。但若多有一問,這讚賞也許就值得推敲:倘遇災年,這悠閒者的悠閒何以爲繼?倘那忙碌的漁夫給他送來救濟,這明智的同行肯定拒不接受而情願餓死嗎?
這並不是說我已經認同了那位忙碌的人士,其實他與那悠閒者一樣,只不過他的“無苦無憂”是期待着批發,悠閒者則偏愛零買零賣。要緊的是還有一問:倘命運像對待約伯那樣,把忙碌者之忙碌的成果悉數摧毀,或不讓悠閒者有片刻悠閒而讓他身患頑疾,這怎麼辦?在一條憂苦隨時可能襲來的地平線上,是否就能望見一點真信仰的曙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