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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上人多了,街上全是人。
我獨自站在窗前。隔壁起伏着“咯咯咯……”奶奶切菜的聲音,又飄轉起爆蔥花的香味。換一個地方,玻璃又是涼涼的。
後來蒼茫了。
再後來,天上有了稀疏的星星,地上有了稀疏的燈光。
那是我的又一個生日。在那一刻我的理性出生,從那一刻開始我的感覺同理性分開;從那情景中還出生了我的盼望,我將知道我的歡愉和我的悽哀,我將知道,我爲什麼歡愉和我爲什麼悽哀。而我的另一些生日還沒有到來。
我從虛無中出生世界從虛無中出現。我分分秒秒地長大世界分分秒秒地擴展。是我成長着的感覺和理性鑲嵌進擴展着的世界之中呢?還是擴展着的世界攪拌在我成長着的感覺和理性之中?反正都一樣,相依爲命。我的全世界從一間屋子擴展到一個院子,再從一個院子擴展到一條小街、一座城市、一個國度、一顆星球,直到一種無從反駁又無從想象的無限。(我猜想,那正是我的極限的換一種說法;無限是極限的一個狡猾的別名。)
就像有一架攝影機:緩緩搖過天花板,白色已經泛黃的天花板中央有一圈波紋般的雕飾,因心垂吊下一盞燈。接着下搖:牆上有一幅年畫,年畫上一個男孩和一個女孩懷裏都抱着鴿子;見過那幅畫的人都會記起,它的標題是“我們熱愛和平”。再橫搖:無聲地搖過那幅年畫,搖過明淨的窗,潔白的窗紙和印花的窗簾,窗臺上一盆無花的綠葉,再搖過一面空白的牆,便見一張紅漆長桌和兩隻紅漆方凳,桌上有一架老座鐘,“嘀噠、嘀噠、嘀噠”,聲音很輕,但很有彈力,“嘀噠、嘀噠、當——”,最後一下聲音很厚,餘音悠長。推進:推向那架老座鐘,越來越大越來越清楚的一圈羅馬數字,和一長一短兩支鏤花的指針,鏡頭在那兒停留也許是一會兒也許是很久;不必考慮到底是幾點,兩支鏤花的指針可以在任何位置。無所謂,具體的時間已經無所謂,不可能記得清了。畫面淡出。
據歷史記載,有過一場“鎮反”運動。可能就是那年。
據歷史記載,在朝鮮發生過一場戰爭。可能就是那幾年中的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