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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單單是預測得準確而無法預防,是喜事便好,是禍事呢?豈不倒白白賠進去額外的驚嚇與苦惱?所以碰上算命的,我總是請報喜不報憂,真與不真我並不計較。常言道“笑比哭好”有一份美夢可作,顯見得不是壞事。這美夢越是作得長久,我便越是快慰得長久,假如這美夢在我死前一直不被揭穿,我豈不是落得了一生的好運道?揭穿了也不怕,還可以再爲自己預算出一些好運,不斷地爲自己籌措虛渺的美景良辰,使自己總有美夢可作,至死方休。這麼說。肯定會有人以爲大謬不然,嗤之以鼻。換一個說法也許就好了:人活着,總是要心懷美麗的理想。人是最喜歡沉醉於虛渺的動物,而且這不是壞品質。
命運,要是不單可以預測,還可以預防,因而可以避禍,那當然好不過。可是我想,預測僅僅是旁觀因而不影響世界原有的結預防卻是干預,預防之舉必定會改變原有的世界,因之原有的則也就不再準確。那麼在這個已經摻進了預防已經改變了的世界中,還可以繼續預測和預防麼?也就是說,可以預測那些預測麼?可以預防那些預防麼?假定可以。那麼肯定會出現對預測的預測,對預測的預測的預測……對預防的預防的預防……如此無窮地循環,結果必是誰也無從預測,誰也無法預防,或者是大家整日都在忙於預測和預防,再無其它事做。只有一個辦法可以拯救預測和預防,那就是隻給少數人以預測和預防的特權(人數越少,效果越好),就像只給少數人以高官厚祿的機緣。但少數的特權給誰——這可以預測和預防麼?倘可預測,便說明命運的不可預防;若可預防,還不又是爭權奪利似的爭鬥?
九
早聽人說過特異功能的神奇,不敢不信,但未目睹,總還是心存疑忌。前不久終於有緣親眼看了一回,一位赫赫有名的特異功能大師離我不足兩米之距,只見他把我們剛剛喫飯時用過的兩隻不鏽鋼餐叉並在一起,握在掌心,吹一口氣,揉捏片刻輕輕一擰,噹啷一聲擲於桌面,兩隻餐叉已是麻花般纏絞在一起。在場的人或驚叫,或目瞪口呆。我定了定神,看看四周的世界,心中竟一陣陣恐懼。怕什麼?世界原來藏着祕密,在被認爲不可能藏着祕密的地方藏着祕密,世界就很是一個陰謀家似的可怕。我於是懂得,當“地球是圓的地球是圍繞太陽轉着”的消息第一次發佈時,反對者絕不是出於嫉恨,而是出於恐懼。
對特異功能的神奇,還是不相信者居多,這情有可原,因爲多數人沒有機會親眼看看。但聽說,也有人對此取“不信、不聽、不看”的態度,還自稱是對科學的捍衛,是反迷信的義舉,這真是更爲特異的邏輯。不信,那是不信者的自由;不聽,則已有盜鈴之嫌;不看呢,才真是可怕的迷信了。有人說,現代最大的迷信是科學自己,說得痛快!任何思想、邏輯、認識世界的方法,要是醉在自己的成功上,自負得以至封閉,都有望愚昧蠻橫成一頭暴君。
對特異功能(還有氣功)的神奇,又有人持另一種拜倒的態度;相信那是能使人類千古夢想終得實現的力量,是拯救衆生脫離困苦的佛光,是最最最偉大的宗教。我真是不信,同時我相信又一頭暴君正在發育成長。
我相信氣功和特異功能的神奇力量的確鑿。我相信它的效用越是確鑿,就越說明它是科學,是潛科學,我相信它越是有神奇的力量,就說明它越不是宗教,宗教一向是在人力的絕境上誕生,我相信困苦的永在,所以纔要宗教。我相信,人們不願承認末日的必來,和不願承認困苦的永在,乃是所有救世哲學難於自圓的病根。
譬如說佛的宏願,那不可能是一種事實,那永遠只是一個理想;佛以一個美麗的理想,幫助衆生與困苦打交道罷了。因爲:倘一人不能成佛,衆生便未得度。衆生都若成佛,世間便無差別和矛盾,也就同於死寂。若從死寂中再昇華出一個更高明的世界,也只是有了更高明的差別和矛盾,於是又衍生出衆生更爲高明的困苦,和更爲高明的佛。佛很可能一向就是位媒人,經他介紹,衆生才得與困苦相識,並天荒地老永不分離。
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