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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了,她無法解釋自己這種脾性,更別提控制它;她因此在家中頗受指摘。她但願自己具備守護神的魔力,能在拉比開始惱怒時,便立即制止它,然後將他帶出廉價酒店,懸浮在二十五年前的因弗內斯的上空,穿越低層大氣厚厚的雲層,透過一所小屋的窗,看到那間窄小的臥室內,一個小姑娘穿着睡衣,坐在桌邊,在一張大大的紙上,一絲不苟地給格子塗顏色,藉此試圖讓自己保持理性,將無法接受的、排山倒海的悲慟驅至腦外。
如果拉比能見證柯爾斯滕這堅韌與忍耐的畫面,他的同情心自會油然而生。他會理解她的內斂背後那些感人至深的緣由,他會即刻控制自己的痛楚,而給她溫柔的撫慰與同情。
然而,這世上並無神靈候命,所以,便也不會有令人動容的背景故事,闡明柯爾斯滕的過往;拉比只能直觀領會她冷漠的回應——這是一種挑戰,刺激他不可避免地評判她,並怒氣頓生。
人們的行爲腳本,經常奠基於那些久遠的、已被我們刻意忘卻的危機。我們依據當下已不存在的陳舊邏輯行事,追隨着一種無法對最依賴的人恰當地說明的意義。我們可能尚不能洞明,自己到底處於人生的何種階段,真正打交道的人是誰,眼前人理應被如何善待。我們可能成了略顯複雜的相處對象。
拉比的情況也和妻子差不多。他也不斷藉由自己扭曲的過往,來解讀當下,並被那些陳舊而古怪的衝動所影響。而這些衝動,他亦無法向自己或向柯爾斯滕作解說明。
譬如,他從愛丁堡的辦公室回到家,便見門廳處一大堆衣物,柯爾斯滕本想把它們送去幹洗店,後來卻忘了此事,她說接下來幾天會抽時間送去。這番行爲,該作何解?
對拉比而言,他會立即生成一個核心的解釋:這是在開啓他所恐懼的混亂狀態,柯爾斯滕也許根本是有意爲之,以驚擾他、傷害他。他無法遵從她的建議,讓這堆衣物留到明天,便親自將它們送去(已是晚上七點),回來之後,又花了半小時噼裏啪啦地清掃屋子其他地方,並尤其用心整理餐具櫃的混亂不堪。
在拉比的思維中,“混亂”絕非小事一樁。潛意識裏,他可在轉瞬間,便將當下不合時宜的微枝末節與過往失調錯位的主枝要幹鏈接在一起,譬如:他曾在自己的臥室裏看到的貝魯特腓尼基[4]洲際酒店斑駁不堪的牆體;他每日清晨會步行經過的被炸燬的美領館;他的學校的牆上隔三岔五出現的兇殘的塗鴉;深夜傳入他耳朵的父母的大聲吵鬧;即便今天,對於那艘最終載着他和父母在一個一月的黑夜離開故里的塞浦路斯難民船,他依然異常清晰記得它的黑色輪廓;那套他們事後聽說被洗劫一空的公寓,如今成了一個德魯茲派戰士一家人的住所(據報道,他的房間被充當了臨時彈藥庫)。他的焦慮不安與太多的過往經歷有密切聯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