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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一人,可容我們展露自己的件件冤屈;此人,可接納我們不公正不完美的人生中積聚的所有怒火。當然,若怪罪於這個人,這着實荒誕絕倫。然而,我們會曲解愛的運作規則。正因爲我們不能朝真兇咆哮,纔對我們確信能最大限度承受指摘的人發怒。我們將怒火潑向身邊最和善、最富同情心也最忠誠的人;他們最不可能對我們施以傷害,同時被無情咆哮時,也最可能不離不棄。
施予愛人的指責,並無特別的意義。我們不會將諸多不公平訴之於其他任何人。但是我們瘋狂的控訴,卻是親密與信任的獨特證明,是愛本該有的症狀——它們藉由自己的方式,讓承諾得以變態地證明。陌生人令我們保持言辭明智、禮貌得體;同理,只有愛人,令我們全身心地篤信自己可以肆無忌憚、不可理喻。
布拉格歸來數週之後,一個更大的新問題出現了。拉比的老闆埃文召開了團隊會議。他透露說,雖然過去八個月狀況不錯,但現在業務量又開始蕭條一片。除非很快能拿到一個可觀的項目,否則公司沒法保證所有在職人員的崗位。會後,埃文在走廊裏把拉比叫到一邊。
“你一定能理解的,”他說,“這不是針對你個人。你是個好人,拉比!”盤算着解僱你的人,真該行事磊落,勇敢地接受你的怨恨,拉比心想。
失業的威脅,令他沮喪焦慮。他知道,在這座城市再想找份工作,是難上加難。他可能得另遷他處,但柯爾斯滕該怎麼辦?身爲人夫的最基本責任,他可能都無法承擔。遙想多年前,他曾認爲自己未來的職業,會讓他既財務穩定,又可實現非凡的成就,可真是異想天開。正如他父親一直暗示的,這想法既幼稚又任性。
這天,他步行回家時,經過羅馬天主教聖馬利亞大教堂。他以前從未進去過。教堂的外觀似乎總顯得暗淡陰鬱、了無生機,但今天心情煩躁、慌亂,他決定進去兜兜看,結果走到了正對中堂的一個壁龕裏,迎面是一大幅聖母馬利亞的畫像,她用憂傷而慈祥的眼神俯視着他。在她飽含悲憐的神情中,有一種東西感動了他,彷彿她多少了解埃文·弗蘭克的伎倆,也知道工作機會短缺,所以想讓他安心,她自己對他信心長存。比照着長大成人後遭遇的困境,與聖母神情中的善良與溫柔,他感覺淚水湧上了眼眶。她似乎理解他,卻毫無譴責之意。當他再看錶時,他驚訝地發現十五分鐘已經過去了。他承認,對於一個無神論者而言,立身燭火通明的廳堂內一幅聖母馬利亞的畫像下,意欲一灑淚水,一吐困惑,這有點瘋狂。他並無太多選擇,對他仍信任滿懷的人也所剩無幾,家庭的重擔將大半落在妻子肩頭,這對一個普通的凡人來說,意味着要求過多。
回到家,柯爾斯滕依照他的做法,已經做好了小胡瓜、羅勒和羊乳酪色拉。她想知道這次工作危機的所有細節。埃文何時告知?他又是如何應對?其他人又作何反應?很快會再開會嗎?拉比一開始還作答,接着怒喝道:
“你幹嗎如此關心這些周邊細節?已經是既成事實,有大麻煩了。”
他扔下餐巾,開始來回踱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