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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消夜由來已久,小時看詩人李白吟唱生涯多半在夜色中度過,最後水中捉月而去,也當然發生在晚上,便覺得他是個懂得生活的夜人。
夜睡的人,大半白日艱辛,也有嫌疑是現實生活中的逃避者,白天再不好過,到了全世界都入睡的時光,獨醒的人畢竟感覺比較安全。起瑪我個人是如此的。
說到現實的問題,一般親朋好友總拿針對現實生計的條件來給這事下定義,說:“不要不顧現實呀!生活是現實的,很殘酷的,你不現實,餓了飯誰來給喫……”我一直在等,等有一天,有一個人會跟我說,說日常生活固然是一種必經的磨練,可是如果老想着經營衣食,而忘記了心靈的滋潤,那也是不圓滿的人生,這“心”和“形”本來可以兼美共存的。一般膽小的人,以爲照着內心的嚮往去行事,就會餓飯,隨心而行便是不落實也會沒有成就,這是假明白真膽小。
在白天,我也是做事的人,當做的事,當負的責任自然處理掉,而且盡力做得周全。責任是美麗,它使人的生活更有意義,同時也使人產生自尊自愛的推動力。責任的背後往往接承傳流着千萬因果,這份衍生,層層疊疊,繁華豔麗,如同七寶樓臺,拆拆建建,其中暗藏多少玄機又是多麼奇妙而有趣。想到大千世界中居然藏有微塵如我,是天律運轉中人之大幸也。
佛家強調忘我無我,也或許並未強調,是本身悟錯了,因此難以做到。對於自己,常是若即若離,可進可出,白天沒有忘我,有時在消夜之旅中,又全然忘了,這都不很強求,對自己不忍深責甚且滿意。
說回來講晏起的事,晏起大半屬於夜間不寐的人才有的現象。有趣的是“晏”這個字,一個單元來看,明明有着“晚”的意思,分開上下來唸,就成了“日安”。一日之計在於晨,無計之人不起牀,日當然安了,真是了得。
固然很喜歡責任,可是也不討厭不負責任,不承擔的事情,因爲膽子也小,只敢做在與他人及社會兩不相涉的情況下,例如說——全世界都睡了的時候。
習慣夜深人靜時泡一杯好茶、點一支淡煙、捧本書、亮盞燈,與書中人物花草秉燭夜遊而去。只要不爲特定考試,書的種類不很當它太認真。易經老莊三國固然可以,武俠偵探言情又有何不可。報紙雜誌最是好看小廣告,字典無論中西不單只是發音。生活叢書那個叢字就自由,這本不耐另有一叢任君選擇。晚清小說固然繁華似錦,唐人筆記也許另有風味。封神榜的確好看,傳記文學難道不及?宗教哲學探它如何運字表達看不見的神理,六法全書有味在於怎麼創造條律約束人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