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爾扎克其人與《高老頭》 (第3/6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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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巴爾扎克和出版商、編輯等打交道的過程可能不免有些單調乏味,這裏我再簡談幾句與他的生活以及創作有很大的關係的一點內容。由於他的商業信用不佳,有時爲了預支稿費,他經常會對某個出版商承諾在限定日期前交稿,然而等到小說稿子趕寫完成後,他卻違反約定,拿着稿子去找另一個出版商談價錢了。正因爲他不信守合同,所以常會接到起訴傳票,最後他總是被迫到處借債籌集賠償費,因爲之前預支的稿費早就被他花得一乾二淨了。每次一簽訂出書合同(有時甚至都還沒開始寫)並獲得大筆預支稿費,他就會立刻搬進寬敞的別墅,大肆裝修,並買來一輛輕便的馬車加上兩匹馬。他極爲熱衷於佈置房間,總是把他的住處裝飾得既富麗又庸俗。他還給自己僱了一個馬伕、一個廚師和一個男僕,不僅給自己買衣服,還給馬伕也配上。再就是購進大批華麗餐具,上面飾有貴族紋章,此紋章屬於一個同樣姓巴爾扎克的貴族世家,但並不屬於他。他竊取了這個姓氏,並給自己的姓氏前面冠以貴族專有的詞綴“德”,然後宣稱自己有貴族血統。
爲了維持自己奢侈的生活,巴爾扎克常找妹妹、朋友和出版商借錢,他簽署的借據總是不斷地延期。他在債臺高築的情況下仍不停地購買瓷器、傢俱、雕像、繪畫和珠寶,吹毛求疵地要求用昂貴的摩洛哥羊皮裝訂他的書。他喜歡收集手杖,其中有一根頂端鑲嵌着綠寶石。有一次爲了舉行宴會,他甚至把整個餐廳都給重新裝修了一遍。順帶一提,他一個人喫飯時,飯量並不大,但若是在宴會上,他就成了出了名的好胃口。有位出版商就聲稱,在一次宴會上,他親眼見到巴爾扎克喫了一百個牡蠣、十二塊煎牛排、一對烤鷓鴣、一隻鴨子、一條箬鰨魚、幾道點心和十幾個梨。毫不意外地,他很快就喫成了一個大腹便便的胖子。
碰到債主催債催得太緊時,巴爾扎克就只能抵押一些東西出去,所以,他的住宅外面總會不時有估價人進出,這些人帶着債主的名義過來扣押和拍賣他的傢俱。好吧,他實在是個無可救藥的人,用借來的錢滿足自己的貪婪,總是愚蠢地花錢買那些沒用的東西。他就是個不知羞恥的借債人,然而,他的才能又確確實實是讓人欽佩的,朋友們爲此也願意對他慷慨。一般來說,女人從不輕易借錢給別人,但巴爾扎克就是有辦法從她們那兒獲得借款。若說男人向女人借錢有失風度,巴爾扎克對此卻全不在意,從來不爲此感到絲毫內疚。
四
我們應該記得,巴爾扎克經商失敗後,是他的母親用自己爲數不多的積蓄替他還清了債務。後來,她又給兩個女兒置辦了嫁妝,所剩的唯一財產就是她租的那所房子了。當她碰到急需用錢卻沒有積蓄拿得出來的時候,只能寫信向她的兒子求助。在《巴爾扎克傳》裏,安德烈·比利曾引用過這封信,信上的內容翻譯如下:
“上一次收到你的來信還是在1834年的11月。信裏面你保證過,從1835年4月1日起,每季度會交給我兩百法郎,作爲房租和僱傭女僕的開支。你知道的,我並不太習慣窮困的生活。你現在是名聲顯赫、生活富足了,相比之下,我們的境況就要糟糕多了。既然你保證過了,我想這應該就是出於你自願的。但到現在已經是1837年4月了,你的允諾拖延了兩年。算來,我本應收到一千六百法郎的,可我只在去年11月從你那兒得到過五百法郎,這點錢多麼像是冷冰冰的施捨啊。奧諾雷,兩年來,我像是活在一場噩夢中,我所有的積蓄都花完了。你也許會說,你對此愛莫能助,但是聽我說,我用房子抵押而借來的錢貶值了,我沒有其他的籌款手段了,家裏所有值錢的東西都典當得一乾二淨。我已落魄如斯,只好向你請求:‘給點麪包吧,我的兒子!’我已經好幾個星期都只能喫麪包了,而這還是我那好心的女婿支援給我的。但是,奧諾雷,這不是長久之計。你能爲各種昂貴、浪費又損害面子的長途旅行一擲千金(由於你回來後不守協議,敗壞了你的名聲),每當想起這些,我便感到心碎!我的兒子,你爲自己能夠花錢如流水,情婦、鑲嵌寶石的手杖、戒指、銀器、傢俱等隨手就來。作爲你的母親,要求你遵守之前一個小小的諾言並不過分吧。事實上,不到最後一刻,我也不會這樣做,但現在真的是沒有退路了……”
對母親的這封求助信,巴爾扎克答覆道:“我覺得您最好來巴黎一趟,我們花上幾個小時好好談談。”
對此,我們能說什麼呢?他的傳記作家說,天才有他自己的權利,他的道德也不能用普通的標準來進行衡量。我得說,這是個觀念問題。總之最好承認,他就是一個極端自私而無德,同時也缺乏誠實與坦率的人。對於他的鋪張浪費,人們能夠給出的最好辯護也不過是,他生性樂觀,並堅信自己的作品能夠大賺其錢(當然他在一段時期內的確賺了不少)。同時,他還熱衷於投機,總以爲自己能在投機事業中大撈一筆。然而,當他真投身投機事業時,結局卻並不樂觀,甚至會債上加債。坦率地說,若他真是一個節制、儉樸且工於心計的人,恐怕也很難成爲這麼一個作家。他是那麼喜愛炫耀、喜歡奢華,總是控制不住要花錢。爲此他不得不埋頭拼命寫作,以期掙錢還債,不幸的是,每次總是舊債未清,又添新債。
有趣的是,巴爾扎克只有處在債務的壓力下,才能專注於寫作,甚至一直寫到臉色發白、疲憊不堪,這種情況下,他反而寫出了最好的作品。而若是奇蹟出現,他脫離了窘境——沒有打擾他的估價人,亦看不到急着起訴他的出版商,那他的創作活力很可能反而會降到極點,什麼也寫不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