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新亞書院(續一) (第5/6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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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五五年秋,餘又應教育部之邀去臺北。時日本已三度派人來臺訪問,教育部組團答訪,部長張曉峯聘餘爲團長,凌鴻勳爲副,一團共七人,有鄧萃英黃君璧等,去日本凡一月。所至以東京奈良京都三地爲主。時美國麥克阿瑟駐軍始撤,日本初獲自由。餘等一行所接觸日本政、軍、商、學各界人士甚不少。言談間,涉及美國統治往事,每露嗟憤之情。然社會風氣已趨向美化,則有不可掩之勢。
招待餘等之主要人物,即先來訪臺之人。一前田多門,曾任戰時內閣副首相,爲主要戰犯,與其首相廣川在獄中同囚一室。其人與餘交談最密。一日盛會,邀餘僻坐,謂日本並非一耶教國家,但近年來,每逢耶誕,賀卡遍飛,各家客廳書房懸掛張貼賀卡,以多爲榮。如此風氣,前途何堪設想。彼詢餘蔣總統在大陸提倡新生活運動之詳情,謂擬組一私人集團,亦在日本作新生活運動之提倡。但此後則未聞其詳。餘第二次赴日,適前田擬赴歐洲,在醫院檢查身體,未能見面。此後即聞其逝世,每常念之。其第二人乃宇野哲人日本一老漢學家,與餘一見如故。第三人乃一科學家,與餘接談最疏,今已忘其名。
其時日本朝野對華態度顯分兩派,一親臺灣,守舊偏右,尤以昔日侵華主要人物爲主。一趨新偏左,則以後起人物爲主,傾慕大陸。尤其是青年,都想去中國大陸留學。學界亦分兩派,東京偏左,京都偏右,儼成對立。餘等遊京都附近一名勝桂離宮,一少女在門外收票,隨身一冊書,勤讀不輟。取視,乃東京一名教授在電視播講華語之課本。問其何勤讀如此,答,爲去中國大陸留學作準備。同行者告以餘在香港創辦新亞書院,可去留學,既方便,亦可得優待。此女夷然曰,乃香港耶?竟不續語。
餘在京都大學作一公開學術講演,氣氛極融洽。東京大學亦同樣有一講演,一堂濟濟,然率中年以上人,不見有青年。蓋主事者早有安排。一新亞女學生,適亦在東京。餘開講後,忽闖入,滿座惶然。待見此女學生先來講臺前向餘行禮,知系相識,乃始安然。某夕,在一學術界公開大宴會上,有人發言,謂臺灣僅有吳稚暉一人而已。其言辭偏激有如此。
餘等初至東京,各大報紙亦不作報導。離去前,郭沫若一行方將自大陸來,各大報大事登載宣傳。餘等在日本,亦卒未聞有一人曾對往日侵華戰役吐露其懺悔慚作之辭者。此實彼邦自明治維新以來,承先啓後,驚天動地一大轉變。何以在彼邦人心中乃卒未見有一深刻影響之表現,亦大堪作一問題思考也。其實即此以可見彼邦受西化之影響已深,無怪餘此後屢去日本,見其變化日亟,而此行所遘景象,則亦渺不復睹矣。
九
一九五四年秋季,新亞自得雅禮協款,即在嘉林邊道租一新校舍,較桂林街舊校舍爲大,學生分於嘉林邊道及桂林街兩處上課。雅禮派郎家恆牧師來作駐港代表。餘告以雅禮派君來,君之任務,雅禮當已交代明白,餘不過問。學校事,已先與雅禮約定,一切由學校自主。君來乃學校一客,學校已爲君在嘉林邊道佈置一辦公室,君可隨時來。雙方有事,可就便相商。家恆唯唯。但數月間,家恆袖來介紹信已三四封。餘告家恆,學校聘人必經公議。外間或誤會新亞與雅禮之關係,凡來向君有所請託,君宜告彼徑向學校接頭,俾少曲折。家恆亦唯唯。
又一日,艾維來告,盧定返美,即爲新亞建校舍事多方接洽。頃得福特基金會應允捐款。惟香港不在該基金會協款地區之內,故此事在美惟雅禮,在港惟彼與餘兩人知之,向外務守祕密,以免爲福特基金會增麻煩。餘初意擬在郊外覓地,屢出踏看。遇佳處,又因離市區遠,各教師往返不便。而大批造教授宿舍,則財力有限,又妨學校之發展。最後乃決定在九龍農圃道,由港政府撥地。建築事均交沈燕謀一人主持。忽得港政府通知,港督葛量洪不久即退休,在其離港前,盼能參加新亞校舍之奠基典禮。遂提前於一九五六年一月十七日舉行新校舍奠基典禮,而建築則於五六年暑後落成遷入。
某日,福特基金會派人來巡視,極表滿意。餘詢其意見。彼謂,全校建築惟圖書館佔地最大,此最值稱賞者一。課室次之。各辦公室佔地最少,而校長辦公室更小,此值稱賞者二。又聞香港房租貴,今學校只有學生宿舍,無教授宿舍,此值稱賞者三。即觀此校舍之建設,可想此學校精神及前途之無限。餘曰,君匆促一巡視,而敝校所苦心規劃者,君已一一得之,亦大值稱賞矣。
嗣後學校又有第二第三次之興建,此不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