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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個問題:詞彙貧乏怎麼辦?我希望大家多寫短文,用最普通的文字寫。是不是這樣就會詞彙貧乏,寫不生動呢?這樣寫當然詞彙用的少,但是還能寫出好文章來。我在寫作時,拚命想這個人物是怎麼思想的,他有什麼感情,他該說什麼話,這樣,我就可以少用詞彙。我主要是表達思想感情,不孤立地貪圖多用詞彙。我們平時嘴裏的詞彙並不多,在三反五反時,鬥爭多麼激烈,誰也沒顧得去找詞彙,可是鬥爭仍是那麼激烈,可見人人都會說話,都想一句話把對方說低了頭。這些話未見得會有豐富的詞彙,但是能深刻地表達思想感情。
我寫東西總是儘量少用字,不亂形容,不亂用修辭,從現成話裏掏東西。一般人的社會接觸面小,詞彙當然貧乏。我覺得很奇怪,許多寫作者連普通花名都不知道,都不注意,這就損失了很多詞彙。我們的生活若是侷限於小圈子裏,對生活的各方面不感趣味,當然詞彙少。作家若以爲音樂、圖畫、雕塑、養花等等與自己無關,是不對的。對什麼都不感興趣,哪裏來的詞彙?你接觸了畫家,他就會告訴你很多東西,那就豐富了詞彙。我不懂音樂,我就只好不說;對養花、鳥、魚,我感覺興趣,就多得了一些詞彙。豐富生活,就能豐富詞彙。這需要慢慢積蓄。你接觸到一些京戲演員,就多聽到一些行話,如“馬前”“馬後”等。這不一定馬上有用,可是當你寫一篇文章,形容到一個演員的時候,就用上了。每一行業的行話都有很好的東西,我們接觸多了就會知道。不管什麼時候用,總得預備下,像百貨公司一樣,什麼東西都預備下,從留聲機到鋼筆頭。我們的毛病就是整天在圖書館中抱着書本。要對生活各方面都有興趣;買一盆花,和賣花的人聊聊,就會得到許多好處。
第四個問題:地方土語如何運用?
語言發展的趨勢總是日漸統一的。現在的廣播,教科書都以官話爲主。但這裏有一個矛盾,即“一般化的語言”不那麼生動,比較死板。所以,有生動的方言,也可以用。如果怕讀者不懂,可以加一個註解。我同情廣東、福建朋友,他們說官話是有困難,但大勢所趨,沒有辦法,只好學習。方言中名詞不同,還不要緊,北京叫白薯,山東叫地瓜,四川叫紅苕,沒什麼關係;現在可以互注一下,以後總會有個標準名詞。動詞就難了,地方話和北方話相差很多,動詞又很重要,只好用“一般語”,不用地方話了。形容詞也好辦,北方形容淺綠色說“綠陰陰”的,也許廣東人另有說法,不過反正有一個“綠”字,讀者大致會猜到。主要在動詞,動詞不明白,行動就都亂了。我在一本小說中寫一個人“從凳子上‘出溜’下去了”,意思是這人突然病了,從凳上滑了下去,一位廣東讀者來信問:“這人溜出去了,怎麼還在屋子裏?”我現在逐漸少用北京土語,偶爾用一個也加上註解。這問題牽涉到文字的改革,我就不多談了。
第五個問題:寫對話用口語還容易,描寫時用口語就困難了。
我想情況是這樣,對話用口語,因爲沒有辦法不用。但描寫時也可以試一試用口語,下筆以前先出聲地念一念再寫。比如描寫一個人“身量很高,臉紅撲撲的”,還是可以用口語的。別認爲描寫必須另用一套文字,可以試試嘴裏怎麼說就怎麼寫。
第六個問題:“五四”運動以後的作品——包括許多有名作家的作品在內——一般工農看不懂、不習慣,這問題怎麼看?
我覺得“五四”運動對語言問題上是有偏差的。那時有些人以爲中國語言不夠細緻。他們都會一種或幾種外國語;念慣了西洋書,愛慕外國語言,有些瞧不起中國話,認爲中國話簡陋。其實中國話是世界上最進步的。很明顯,有些外國話中的“桌子椅子”還有陰性、陽性之別,這沒什麼道理。中國話就沒有這些羅裏羅嗦的東西。
但“五四”傳統有它好的一面,它吸收了外國的語法,豐富了我們語法,使語言結構上覆雜一些,使說理的文字更精密一些。如今天的報紙的社論和一般的政治報告,就多少採用了這種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