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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爲《戲霧》的演出,天真的馬宗融兄封我爲劇作家了。他一定教我給回教救國協會寫一本宣傳劇。我沒有那麼大的膽子,因爲自己知道《殘霧》的未遭慘敗完全是瞎貓碰着了死耗子。說來說去,情不可卻,我就拉出宋之的兄來合作。我們倆就寫了《國家至上》。在宣傳劇中,這是一本成功的東西,它有人物,有情節,有效果,又簡單易演。這出戏在重慶演過兩次,在昆明、成都、大理、蘭州、西安、桂林、香港,甚至於西康,也都上演過。在重慶上演,由張瑞芳女士擔任女主角;回敬的朋友們看過戲之後,甚至把她喚作“我們的張瑞芳”了!
此劇的成功,當然應歸功於宋之的兄,他有寫劇的經驗,我不過是個“小學生”。可是,我也很得意——不是欣喜劇本的成功,而是覺得抗戰文藝能有這麼一點成績,的確可以堵住那些說文藝不應與抗戰結合者的嘴,這真應浮之大白!去年,我到大理,一位八十多歲的回教老人,一定要看看《國家至上》的作者,而且求我給他寫幾個字,留作紀念。回漢一向隔膜,有了這麼一齣戲,就能發生這樣的好感,誰說文藝不應當負起宣傳的任務呢?
張自忠將軍殉國後,軍界的朋友託我寫一本《張自忠》。這回,我賣了很大的力氣,全體改正過五次。可是,並沒能寫好。我還是不大明白舞臺那個神祕東西。儘管我口中說:“要想着舞臺呀,要立體的去思想呀。”可是我的本事還是不夠。我老是以小說的方法去述說,而舞臺上需要的是“打架”。我能創造性格,而老忘了“打架”。我能把小的穿插寫得很動人(還是寫小說的辦法),而主要的事體卻未能整出整入的掀動,衝突。結果呢,小的波痕頗有動盪之致,而主潮倒不能驚心動魄的巨浪接天。
這本劇,改過五次,吳組緗兄給我看過五次。也許是他讀了五次,與戲本有了感情吧,他說這是一本好戲。他還有一套議論:“政府所辦的劇團,應當不考慮生意經,而去大膽的試演抗戰戲。這並不是說,抗戰戲就一定賠錢,不抗戰戲就一定賺錢;而是說,抗戰戲若賠了錢,那些主張宣傳與文藝分家的人便振振有辭,特別有勁地來破壞抗戰文藝,而劇團乃加倍小心,硬演《茶花女》,也不消精忠報國的英雄!”好,我就把他的話不參加意見放在這裏。
《面子問題》還是喫了不管舞臺的虧,雖然改正過三次,而且是依着有舞臺經驗的朋友們的意見修改的,可是還未作到“有戲”的地步。我自己覺得它的對話很可愛,可是事情太簡單,動作很少,那些好的對話絕不夠支持起一本戲的。偶若放在一個小舞臺上,演員們從容的說,聽衆們細細的聽,也許還相當的有趣,不幸而被擺在一個大戲院裏,演員們扯着嗓子喊,而聽衆們既聽不到,又看不見動作,就根本不象戲了。在重慶排演的時候,應雲衛兄曾再三的問我,要排成喜劇,還是鬧劇?我要前者。這是我的錯誤。劇情本來就單薄,又要鄭重其事的板起面孔來演,結果是應有效果的好臺詞都溫柔的溜出去,什麼效果也沒有。假若按着鬧劇去演,以人物的相貌服裝舉動及設景的有趣去烘托,或者還能補救故事的薄弱。在人物方面,我極用力的描寫心理的變化,這也使演出的時候只能聞其聲而不見其動。我忘了舞臺上的誇大,誇大到十成,臺下或僅感受到三成,而我故意使人物收斂,想要求聽衆象北平聽二簧戲的老人那樣,閉目靜聽,回味着一字一腔的滋味。這辦不到。這本戲只能在客廳裏朗誦,不宜搬上舞臺。可是,各處都排演它,其原因或者在於人物少,服裝道具簡單,不費錢耳。在抗戰中,人難財難,我以爲戲劇應當寫簡單一點,以收廣爲扮演之效。若用人過多,用費太大,則一劇寫成僅供三二大都市之用,劇本荒恐難解除矣。這是閒話,不信也罷。
《大地龍蛇》中的思想,頗費了我一些心血去思索。其結構則至爲幼稚。這是東方文化協會託我寫的,我可不盼着演出,因花錢太多,而無賣錢的把握也。最大的缺點是第三幕——既沒有戲,又未能道出抗戰後建設之艱苦;我的樂觀未免過於幼稚。把它當作案頭上的一本小書,讀起來也許相當的有趣,放在舞臺上,十之八九是要失敗。我懶得去修改它,因而也只能消極的盼望它老在案頭上。
以人物來講,這本劇不如前面已講過的那幾本。在那幾本中,我的人物是由故事中生長出來的,他們負着一些使故事發展的責任,但並不是傀儡。此劇中表現的都是抽象的東西——文化呀,倫理呀,等等——所以人物就差不多是爲代表此種觀念而設的傀儡了。簡言之,這本戲不大高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