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心中 格物致知 (第1/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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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絳在《我們仨》中講到錢鍾書帶着她跟女兒在飯館喫飯時“格物致知”的事,說連圓圓頭都懂得格物致知了。所以在飯館喫飯偷聽鄰桌說話就是我對這四個字的全部膚淺理解。王陽明什麼的我可不認識。如果我拿出足夠的坦誠,即使我把我理解的“格物致知”解釋成聽窗根兒也並不誇大。因爲我就是這麼理解的,而且發自內心地熱衷此道。在公共場合若無其事地偷聽他人談話,本質上跟農村婦女和壞小子在窗臺底下偷聽小夫妻聊天沒什麼區別,且更安全。我每到飯館酒肆,尤其咖啡廳,都必“格”上一番(即偷聽一通周圍人的談話),樂此不疲,並從中獲得了大量的知識、故事,以及——用時下流行的說法——負能量。這是無法可想之事。農村婦女聽窗根兒時,聽到小夫妻正好在背後罵自己的可能性極大,而在咖啡廳偷聽陌生人聊天則沒有這個風險,已經算好得多的待遇了。所不同的是,陌生人的生活軌跡自然也是陌生的,要想聽得興味盎然,還得格物致知,進行一番推理分析纔行。
舉例來說,當隔壁的桌上坐着一位眼睛小得令人聯想到深海怪魚的男士時,我便產生了格物致知的興趣,這是因爲我經過極快速的推理得出:長成此等相貌之人,對面又坐着一位妙齡少女,且正以無限崇敬的眼神看着他,想必其談吐閱歷相當不凡。我覺得,光憑長得像深海魚是泡不到姑娘的,我有個朋友,長得簡直像一種帶有擬態功能而變成了礁石的深海魚,他今年三十了,依然單身。
於是我便把耳朵轉向這位男士,聽他在談人生時談些什麼。
這是一個冬天的下午,咖啡館的玻璃上蒙着一層如夢似幻的霧,外面的一切都像是大光圈鏡頭下的焦外散景,給人溫暖舒適的印象。但實際的感覺並非如此。這位先生一開口,室內的溫度就持續下降。這是因爲他在講佛法。我開始聽時,他正在講冥想的意義;接着講到了佛珠,說着舉起手腕給女孩看,手腕上戴着一串紅木手串。經過格物致知,我確認此物絕非佛珠,但女孩茫然不覺。後來又講到皈依佛門之人的清規戒律。
講至此處,只說完了一個殺戒,便卡住了,真讓人着急。不過他的應變能力不錯,沒有冷場,因爲他馬上就接着開始講喫肉的問題:“喫素若能成佛,牛羊皆可成仙。”這兩句話我在郭德綱微博上看到過,看來他還上微博。接着他開始說他不喫雞肉,除了炸雞;不喫羊肉,除了羊肉串;等等。這時他的手機響了,掛掉之後他對女孩說:“這鈴聲是現在最流行的,叫‘江南死帶偶兒’。”那個兒話音非常微妙,令人自愧不如。
遇見這種對象,我其實並不想格出什麼知來,只是單純對人類的多樣性感到好奇。每當此時,我都假裝看書,而我的目光實際上總在一行之內來回掃視,因爲我根本看不下去。每過幾十秒我還得翻一篇,否則遇見反偵查能力較強的對象容易被識破。咖啡館是個格物致知的好地方,因爲這裏能將人的多樣性表現得淋漓盡致;但又存在着一定的風險,因爲來咖啡館的人多少都帶有一些表現欲,喝咖啡的過程也或多或少摻雜着表演成分(或曰在表演成分中摻雜着別的,比如看書)。表演中的人都敏感脆弱,要是被他們發現你在偷聽,篤定惱羞成怒。這種惱羞成怒十分微妙:他們其實希望你在聽,但又都不能表現出來。所以如果你手裏有書,你得翻頁;你面前若有電腦,你得打字:此乃遊戲規則。
咖啡館裏的人,相比他們面前的談話對象來說,可能(至少在潛意識中)更關注咖啡館裏的其他人是怎麼看的。這一點從他們打電話時便能看出:表情豐富,肢體語言誇張,內容炫酷萬狀,不是投資就是上市。
掛電話後,除了向同伴道聲抱歉外,往往還要搖搖頭,表示根本不想接這麼無聊的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