笛安提示您:看後求收藏(貓撲小說www.mpzw.tw),接着再看更方便。
川少奶奶整個人頓時融化了一樣,嘴角還沒揚起,眼神就笑了:“嫂子給你帶了馬蹄糕來,剛剛出鍋的。”
“我娘不讓我喫。”三姑娘抱住了川少奶奶的腰,臉也埋了進去。
川少奶奶不聲不響地,駕輕就熟地把小女孩摟在懷裏,甚至輕輕闔上了眼睛。這是令秧無論如何也做不出的舉動。不知道究竟是從什麼時候起,她們二人變得這麼親厚的。
令秧有些心酸,她自己剛嫁進來的時候,身邊怎麼說也還有云巧;如今,川少奶奶卻只有個三姑娘。
當天晚上,蕙娘命人將三姑娘閣樓上的閨房掛了鎖,還將一樓通上去的樓梯門也關了鎖上,又將老夫人房中的婆子抽調了兩個來,命她們好生看着,不準任何人送喫的上去。衆人見蕙姨娘是真動了氣,也只能遵命。令秧想要過去勸解,卻被連翹攔住了。連翹柔聲道:“夫人是心疼三姑娘沒錯,可是滿院子的人看着,難保有人覺得夫人是在藉着管教三姑娘這個由頭,想殺殺蕙姨娘的威風,那多沒意思呢。”令秧瞪大了眼睛:“你發燒了不成,好端端地說起哪家的胡話來了?”連翹微笑:“夫人別嫌我多嘴,那起好事的人哪個不是無風都要掀起浪的。按理說,眼下府裏主母本來就是夫人,老爺房裏的兒女無論嫡庶,怎麼管教都是夫人說了算的。可偏偏三姑娘是蕙姨娘親生的,夫人現在過去說話,旁人自然要看蕙姨娘的好戲,蕙姨娘若是不聽,他們覺得夫人在府裏只是個擺設;蕙姨娘若是這次看了夫人的面子,那往後的日子可就難說了——蕙姨娘管着家已經這麼多年,什麼事情寬了什麼事情嚴了,難免有人記恨。他們會想着老爺去了一年多,夫人終究要動手牽制住蕙姨娘,到時候萬一有人跑來在夫人面前邀功,告狀……夫人可就不得安生了,還會壞了跟蕙姨娘的情分,夫人說是不是呢?”
令秧愣了半晌,直到她確信已經弄懂了連翹的意思。她看着連翹,像是喫東西被噎着了一樣,拍拍胸口:“連翹,你最知道,我心裏哪兒裝得下這麼多?”連翹澆着多寶格上的一瓶杜鵑,沒有回頭:“夫人若真是心裏裝得下這麼多的人,連翹就該把嘴巴用蠟封上,一句不會多講。我知道夫人的心思不在這兒,但是該提防的總得提防些。夫人跟蕙姨娘如此親厚,原本再難得也沒有了……”她住了口,突然笑笑,“已經太聒噪了,夫人莫要怪罪。不過夫人放心,蕙姨娘最是捨不得三姑娘了——嘴上說着寧願三姑娘餓死了省心,川少奶奶送去的那幾盒馬蹄糕,她可沒讓人收走。紫藤背地裏告訴我了,有那些馬蹄糕,三姑娘撐個一兩天,不會有什麼閃失的。”
令秧也跟着笑了,她不清楚對於別人,承認自己的丫鬟比自己聰明,是不是一件很困難的事——不過對她而言,這沒什麼不好意思的。她只是盯着那瓶杜鵑道:“我記得謝先生好像說過,這種‘映山紅’不好擺在屋裏的。”“那我這就去換。”連翹抱起花瓶往門口走。“算了,開得怪好的,等這瓶謝了,再換別的。”令秧又叫住了連翹,“我也不懂,謝先生跟蕙娘說,杜鵑擺在屋裏案几上沒有什麼不妥,只是除了映山紅。”“是有什麼不好的意思不成?犯了忌諱?”連翹平日裏最害怕的事,似乎就是犯了誰的忌諱。“那倒沒有——只是說映山紅最該種在假山旁邊,若是用映山紅裝點屋子,就俗了。”“不是忌諱就好。”連翹笑道,“橫豎咱們府裏本來就沒有假山,這謝先生真是個怪人,夫人可見過這樣的客,住了幾天,倒指點起主人家怎麼裝飾屋子了呢。”“人家是咱們少爺的先生,有什麼指點不得的。”令秧嘆了口氣,“怎麼園裏放得,屋裏就放不得呢,我瞧着不俗啊,是我不懂吧,若是老爺在,能給我講講究竟怎麼就算是俗的。”她突然又覺得沒意思起來,垂下眼簾,撫了撫桌巾上的穗子,悄聲道,“明兒個記得跟管園子的婆子說一聲,往後就別往咱們屋裏送映山紅了,不用提俗不俗的話,就說我一個寡婦,房裏的花兒也不宜太鮮豔。”連翹連聲稱是:“還是夫人思慮得周全。”
其實,令秧不願意告訴別人屋裏擺映山紅太俗,並不是因爲怕人背後笑她的狷介或者假充風雅,她只是不想讓別人知道,她非常在意謝先生說過什麼。
近幾日,府裏的人倒是不常提三姑娘被鎖起來的事情,因爲衆人的心思都在十幾天後,“立夏”那日唐氏宗族的祭祖上——雖然既非正月,也非立春,可這次祭祖的排場委實了得,要搭起臺子連唱三日三夜的目連戲,演足全五本。做東的是十一公府上,十一公的兒子在京城點了工部都水清吏司主事,如此大事自然要告慰祖宗。令秧不曉得這個“都水清吏司主事”究竟主些什麼事,只是聽說,這個主事是正六品,換言之——唐氏一門裏終於出了一個比她家老爺官職還高的人。族裏所有預備着考功名的男孩以及男人們都像是頃刻間有了底氣,各個滿面紅光,覺得康莊大道好像也並沒有多遙遠——雖然女人們實在無法理解這個邏輯。蕙娘只是長嘆一聲,苦笑道:“該打點給十一公家的賀禮了,這筆開銷還不知道年下能否補上。”
人逢喜事,十一公不僅精神爽朗,品味也跟着挑剔起來,嫌棄自家養的班子不好,唐璞家的班子更是上不得檯面。然後打聽到,謝先生素來懂戲,且熟識徽州六縣的班子,便硬是把川少爺召去自家府裏喫了頓酒,拉着唐璞作陪,席間再三要川少爺幫忙給謝先生帶信兒,務必把最好的目連戲班子請來。這對謝舜琿來說倒真的易如反掌——十年來,目連戲紅遍了徽州,大大小小的班子演來演去,都循着同一個本子,《新編目連救母勸善戲文》,這勸善戲文的作者鄭之珍,偏偏是謝舜琿的好友。十一公連聲說那就定要親自寫了帖子邀謝舜琿來休寧。川少爺聰明地加了一句,謝先生的朋友裏還有一位姓湯的先生,也是懂戲的,還在京城禮部任職。十一公果然喜出望外,說以後還拜託謝先生把他的朋友介紹給自家兒子認識,大家都在京城爲官有個照應豈不更美,如此看來謝先生真是咱們唐氏一族的貴客。川少爺便順水推舟地跟十一公說,去年有謝先生在,他的學問文章的長進都更快些;十一公也順水推舟道,那自然更該常請謝先生過來指點指點,你父親不在了,功課對你來說比別人更爲要緊——就這樣,蕙娘又開始忙着收拾謝舜琿住過的屋子,唐家大宅裏的下人們也跟着熱火朝天起來——誰能不歡迎謝先生這樣的客人呢,又沒架子,出手打賞的時候還那麼大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