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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全都聽你的。”令秧急匆匆地回答,“還有一樣,我記得你跟我說過,看着老夫人的那幾個婆子裏,有一個身體越來越不行,想找她兒子上來接她家去養老,我們想想辦法,把當初在祠堂救我的那個門婆子找來替換行不行?她是咱們的恩人,我也信得過她。”
“按理說自然是再好也沒有。”蕙娘蹙眉沉吟道,“只是我得去打聽一下,既然是族裏僱來看守祠堂的,她的工錢究竟是從公家支取,還是從族中某家支取?這裏頭有個區別,若是從族中某家支取就麻煩了,她就還在人家的冊子上,我們不能平白無故地去僱別人家的人,說不過去。倒是可以拜託九叔打聽一下,那婆子兩口子究竟是誰家的……”
說話間,紫藤突然進來了,把她們嚇了一跳。蕙娘厲聲道:“越來越沒規矩了,大白天也不好好走路,又不是受了驚的野貓——”紫藤像是完全沒聽見一樣,言語間呼吸都跟着急促起來:“蕙姨娘,是大事。縣衙裏來人了,在正堂裏坐着呢,管家正差人去尋川少爺回來支應人家……”
“我們有誰惹了衙門裏的人不成?”令秧困惑地托住了腮。
“夫人,不是,外面都在說呢,該給夫人和蕙姨娘道喜了,縣衙裏的師爺是帶着媒人來的,知縣大人相中咱們三姑娘做兒媳婦呢。”
唐家的老僕人們都還記得,想當初——這當初的意思是指老夫人神智尚且能夠主事的時候,老爺和先頭的夫人都還在的時候,甚至,蕙姨娘還沒來仍舊是早先那位如夫人的時候——端午節在那時的唐家是個僅次於過年的大日子,因爲先頭夫人的生日剛好是五月初五。對於令秧來說,“唐家的端午”這個說法似乎指的並不是大家平時說的那個“端午”,而是一種只存在於往日的盛景。據說,管家和管家娘子這對掌事的夫妻要提前一個月就開始指揮着闔府的人做各種的準備。請戲班子置宴席先不用提,單就艾草和菖蒲葉這一項,滿滿地在廚房後頭的小院裏堆積成垛,清香繞樑,人站在中堂都聞得見。人手實在不夠的時候,管家娘子斷不了在旁邊村子裏散幾吊錢,僱來十幾個打下手的婦人——不用做別的,一半幫着府裏的丫鬟們把艾草和菖蒲編成各種花式,先頭的夫人在這件事上分外地講究;另一半聚在廚娘手底下幫着包糉子——有一年,包滿五百個的時候糉葉沒了,廚房派人去討管家娘子的示下,被管家娘子給罵了回來:“糊塗東西,五百哪兒夠?咱們府裏滿破着三十幾個人,五百也不過是府裏過節這幾天的——難道不用給族裏各家送一些盡個禮數?家裏也少不得來幾個客吧?夫人過生日,還得往廟裏道觀裏送上一兩百個,也得抬兩筐舍一舍旁邊村子裏的貧苦人家兒——你好好算算,別說五百,一千個都不一定有富餘。”一席話說得廚房的小丫頭眼前一黑——管家娘子的確忘了,廚房裏這幾個女人清點數目倒是能夠勝任,但是做加法就不一定了。
不過後來,先頭的夫人去了,唐家的端午就蕭條了一半,沒人拿得準是該過節還是過冥誕;去年,老爺走了,就更爲馬虎——沒看見僱來任何一個打短工的婦人,令秧只記得管家娘子坐在蕙娘屋裏不停地感慨:“要說呀,這艾葉的味兒都還是跟往年一般的,只是如今聞起來,怎麼就沒了早先那種熱鬧的興頭呢。”蕙娘“撲哧”笑了:“可了不得,你倒作起詩來了。”見管家娘子一臉錯愕,就又補了一句,“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說的還不跟你一樣的意思,你還說不是詩,又是什麼呢?”說得一屋子的人都笑了。
可是今年的端午,說什麼也不能潦草,畢竟,三姑娘說定了一門這麼好的姻緣,老爺和先頭夫人在九泉之下也是會跟着一道開心的。謝先生說——這親事對縣令家來說,看中一家婦德出衆又有根基的人家,傳出去好聽,唐家目前並沒有任何人有官職在身,縣令自己背不上結黨營私的名聲;對唐家來說,在川少爺還未考取功名的時候,家裏跟縣令攀了親,川少爺以後的前程自然是多了一層助力。再一層,唐家從此在族中的地位都不一樣,隨着年紀增長,川少爺在族裏說話勢必越來越有分量。管家娘子連連點頭稱是道:“到底是謝先生,說起理來丁是丁卯是卯,就是中聽。”至於三姑娘自己,倒依然是那副頑皮懵懂的樣子,絲毫感覺不到府裏上下人待她已經比往日更爲殷勤——纏足的疼痛也許是好了些,她一刻也不肯安生着,最近幾日又迷上了廚房院子裏那幾口用草木灰水浸泡着糯米的大缸——總是要求她的丫鬟陪她繞着那幾口缸玩躲貓貓,丫鬟自然每次都得輸給她。
這天午後,雲巧在房裏用五色絲線纏香囊,卻見令秧獨自拿着一個麻布包袱來了,雲巧眼睛一亮,輕輕地挪起身子,口中卻壓低了聲音:“夫人來得不巧,當歸和溦姐兒剛剛在裏面睡着了,天氣熱了,兩個孩子這幾日睡得都不踏實,奶孃們打扇的時候都得慢些,生怕哪一下風大了撲着臉,便驚醒了……”令秧無奈地笑道:“你也太嬌慣他們了。若是交給我,纔不會這麼精細。”“夫人要是打算把溦姐兒抱回去,我可不依。”雲巧掩着嘴笑了,回頭用一種更誇張的,近似耳語的低聲,讓蟬鵑去倒茶。令秧在炕桌上打開了包袱,一股淡淡的艾草香便撲面而來,裏面是兩身做給嬰兒的簇新端午服,兩頂紗制的虎頭帽,兩雙虎頭鞋,兩把長命鎖,還有一堆彩色絲線打出來的絡子之類的小玩意兒。“好精緻的活計!”雲巧驚喜地把那件朱青色的對襟小襖託在手上,凝神欣賞着袖口密密匝匝用五色繡線滾出來的“如意”邊兒。令秧道:“我嫂子上次來看我的時候便說了,溦姐兒的第一個端午節,她說什麼也得送一套最有心思的端午服過來。你也知道,我孃家那樣的小門小戶最怕在咱們這樣的人家裏招人笑話——小孩子的端午服本來就該是外婆家置辦的,我清楚我嫂子會盡心盡力,就怕她弄得太過花俏仔細了反倒折煞了小人兒家。”雲巧歪着腦袋,嬌柔地笑道:“夫人說這些話可就沒意思了。是不是小門小戶我們不敢說,可是誰不知道夫人的孃家在徽州開着多少鋪子——夫人別嫌我多嘴,想當初夫人還沒進府,先頭夫人歿了的那年,府裏的週轉着實艱難,若不是知道夫人孃家拿得出上千兩的嫁妝,只怕老夫人也沒那麼痛快點頭應允夫人一過來就正式填房。”“仔細下拔舌地獄。”令秧沒好氣地瞪了雲巧一眼,心底卻暗暗一驚——雲巧說的事情,的確是她不知道的,哥哥和嫂子持家一向省儉,她只知道其實家裏不窮,卻不知她是別人嘴裏的那種嫁妝豐厚的女孩兒,不過她平靜地說道:“你手上這件是當歸的,裏面那件水紅的襖兒是溦姐兒的,這兩種顏色上了身特別好看。等他們醒了,你給他們試試就知道了。”雲巧忙不迭地答應着:“真是難爲夫人還想着當歸。”“這是什麼話。”令秧嗔怪地苦笑道,“溦姐兒的外婆家就是當歸的外婆家,天經地義的事情,我跟我嫂子說多做一套小哥兒的,我嫂子還笑我,說姑娘以爲我糊塗到連這個也想不到麼。”雲巧愛惜地將小襖疊好放回包袱裏:“明兒一早就給他們打扮上——穿起這一身,真真是金童玉女呢。”
令秧笑着放下了茶杯:“明兒我放我屋裏的丫頭出去看人家跳鍾馗,我那兒除了連翹就沒別人了,你把孩子們交給奶孃,到我那兒去說話兒。”“正是呢,反正咱們哪裏都去不得,倒是清靜。”雲巧隨即又斟滿了令秧的杯子,“早上三姑娘到我這裏來逗小弟弟和小妹妹,也吵着說她想去看跳鍾馗,照我的意思,究竟有什麼好看,這班孩子們都像是被勾了魂兒似的。”令秧道:“我擔心的就是她,過些日子她可就該上繡樓了。才八歲的年紀,我上繡樓的時候已經十二歲了——三姑娘又是這麼貪玩的性子,就這樣關到繡樓上去,到出嫁怎麼也得七八年工夫,我都替蕙娘頭痛。”雲巧看起來若有所思:“蕙姨娘如今怕是捨不得管教三姑娘了,夫人沒見蕙姨娘這些日子人都懶懶的……”“是預備端午累得吧,天氣又悶熱。”令秧一愣。“夫人沒聽說麼,說給咱們三姑娘的是吳知縣最小的兒子,比三姑娘大了四歲,聽起來沒什麼錯兒,可是誰都知道,吳知縣家這個小哥兒特別頑劣,七八歲上爬樹跌下來,險些送了命,傷好了以後一條腿就是跛的——還有人說,就是因爲這條腿,家裏人心疼他,寵溺得不像話,到如今任性古怪得誰都管不了,他就是吳知縣的一塊心病……夫人你說,吳知縣要結親家,咱們哪有不依的道理,可是蕙姨娘到底心疼三姑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