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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你在說什麼呀?”她看起來困惑而無辜,“我從未覺得難捱,老爺去了這麼多年,雖然有人爲難過我,可是在這宅子裏終歸還是對我好的人多,這裏是家,能在這裏終老也是我的造化。我也不是非得要個男人不可,我只不過是,只不過是……”她似乎突然不知道該說什麼,望着他,眼裏突然一陣熱潮。
“你只不過是情不自禁。”他說完,便後悔了,尤其是,看着她滿臉驚喜用力點頭的樣子。他微微一笑,腔子裏卻湧起一股深不見底的悲涼。這麼多年,他終於明白,他究竟是因爲什麼如此看重她——過去的總結都是不準確的,並不是她天真,不是因爲她聰明而不自知,不是因爲她到了絕處也想着要逢生……真正的答案不過是,因爲她無情。她身上所有讓他讚賞的東西都是從這“無情”滋生出來。可是現在一切都過去了,那個叫唐璞的男人終結了她,她從此刻起才真正墮入人世間的泥淖之中,滿身污濁的掙扎此刻讓她更加美麗。而他,只能在一旁看着。他再把杯中之物一飲而盡,說:“夫人可知道,這情不自禁,怕是這世上最糟糕的。”
“我知道。”她嫣然一笑,“先生做得到‘發乎情,止乎禮’,我是個沒見識心性也粗陋的婦道人家,先生就原諒我吧。我沒那麼糊塗,四五月間,他就又得出發去做生意了,一去一年半載。我們二人只爭眼下的朝夕,他一去,就誰都不再提。”她像撫琴那樣,尖尖十指拂過了平放在桌上的左臂,“先生放心,我會小心的,已經這麼多年了,我怎麼可能不把我們二人的大事放在心上?”
“罷了。”謝舜琿揮揮手笑道,“該料到早晚也有這一天,只是謝某得提醒夫人,他是男人,在外頭玩兒慣了,一時新奇也是有的。夫人卻不同……”
“好了謝先生。”她寬容得像個母親,“類似的話,想必旁人也總這麼跟你說吧。我又不指望着在天願做比翼鳥,他還能辜負我什麼呢?”
這恐怕是她有生以來第一次,知道什麼叫沉溺,也是第一次嚐到“享樂”的滋味。隨她去吧,他一陣心酸,人生已經那麼短。
萬曆三十三年,整個春天,令秧都是在沉醉中度過的。就連川少爺終於中了會試這件天大的喜事,她似乎都沒怎麼放在心上。三月十七,殿試放榜,川少爺中的是二甲,賜進士出身。消息傳回家,不止唐家大宅,唐氏全族都是一片心花怒放的歡樂。休寧知縣的賀貼在第一時間送到了家裏,蕙娘充滿愉悅地向紫藤抱怨道:“剛剛過完了年,沒消停幾天,便又要預備大宴席了,不如我們趁着今年多僱幾個人進來吧。”
自從川少爺踏上上京的路程,令秧便在離家不遠的道觀裏點了一尊海燈。每個月佈施些銀兩作爲燈油錢,逢初一十五或者一些重要的日子,總要帶着小如去親自拜祭,說是爲川少爺祈福求他金榜題名,真的中了以後便接着求他日後仕途的平安。聽起來非常合理,無人會懷疑什麼。她去上香倒也是真的,只是每次都囑咐趕車的小廝停在道觀門口等着,說上完了香會跟道姑聊聊再出來。隨後便從道觀的後門出去,走不了幾步就是唐氏家族的祠堂了。唐璞手裏一直都有祠堂的鑰匙,自從門婆子夫婦被調入了唐家大宅,看守祠堂的人換成了一個耳聾的老人。令秧輕而易舉地便能不受他注意地邁入祠堂的後院。曾經,她被關在那間小房間裏度過了一個無眠的長夜;現今,她深呼吸一下,輕輕地推門,那個男人就在門裏,她跨進來,定睛地,用力地看他,就當這是又一次永別。她知道自己罪孽深重,不僅僅因爲偷情,還因爲,如此純粹的極樂,一定不是人間的東西,是她和她的姦夫一起從神仙那裏偷來的。
那是十五年前的事了。她端着毒藥在面前,手微微地發抖,就是在這間房間裏;如今門婆子搬離了祠堂,這房間便空着沒人住,她的毒藥幻化成了人形,箍住她,滾燙地融化在她的懷抱中,他們一起變成了一塊琥珀。戰慄之餘她心如刀絞地撫弄着他的濃密茂盛的頭髮,他不發一言,豁出命去親吻她雙乳之間的溝壑,她說你呀,你這混世魔王,我早晚有一天死在你手裏。他的擁抱讓她幾乎窒息,他捧着她的臉,惜字如金地說:“我帶你走,我去想法子。”
她柔若無骨地笑笑,不置可否。她只是說:“你還記不記得,第一次見我,就是在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