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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當然記得。“你就站在那竹子下面,那叢竹子如今已經被砍了,可是你還在這兒,十五年,你就長在我心裏,你知不知道什麼叫‘長在我心裏’?”他低下頭去,親吻她那條滿目瘡痍的左臂。他眼裏突然泛起一陣兇光:“我聽說你把自己胳膊砍了,那個時候,恨不能騎馬出去,殺光所有那些當年逼你自盡的長老,殺光那些嚼你舌頭的人,不看着他們橫屍遍野,我這輩子再不能痛快。”
她嬌嗔地拍了一下他的腦袋:“十五年!要不是六公辦喪事,你是不是就永遠不打算叫我知道了?”
小如在外面輕輕地叩門:“夫人,時候差不多了,再不回去家裏該起疑了。”
他們倆不約而同地意識到,原來直到此刻,他還一直在她的身體裏。她笑了,他也笑。她突然忘形地親吻他的臉龐,她說:“當初沒在這裏把那碗毒藥喝下去,原來是爲了今天。”
回家的馬車裏,小如有條不紊地爲她整理鬢角和釵環。她的面色倒是波瀾不驚,完全看不出端倪。其實,她並不是胸有驚雷而面如平湖,她只不過是回憶起那個最初的深夜。瓔珞靈巧地推門出去,似乎無聲地遊進了外面的夜色中。她的帳子隨即被掀起一道縫隙。男人和月光一起來了。他不發一言,笨拙地寬衣解帶,然後躺在她身邊。他出乎意料地有點羞澀,她輕聲道:“九叔你這是何苦?”他答非所問:“我一直不知道該怎麼稱呼你。”她安靜了片刻,莊重地跟他說:“我娘叫我令秧。”“令秧。”他像孩子學舌那樣,在口裏小心地含着這個珍貴的名字,“令秧。”他的聲音輕得像是耳語,“我好想你。”
最後的那個風雪之夜,文繡明明不可能知道門外站着的,是亡夫的魂魄,可她究竟爲何要開門呢?
如今她算是明白了,爲何連翹明明答應得那麼好,卻突然下不了手毒死羅大夫;也明白了爲何衆人都覺得她太狠心而溦姐兒太可憐;甚至明白了最初,老爺垂危的時候,雲巧爲何一夜之間眼睛裏全是冷冰冰的恨意——她都明白了,直到此刻,她才明白那些人們都認爲她早就明白的事情。
可是人們都忘了,那一年,她才十六歲。
川少爺怕是此生都不會忘記,放榜之後單獨面聖的那一天。先是兩個宦官來新科進士們住的館驛裏宣他入宮,隨即,他的腦袋便開始有些微妙的,不易覺察的眩暈,就好像是酒入愁腸,再多喝一杯便是微醺的時刻。往下的記憶便不甚連貫,因爲他跟隨着那兩位宦官,一路走,眼睛一路盯着腳下,他甚至不大記得沿途究竟是些什麼遼闊而氣派的風景,他只記得,自己置身於一種絕對的空曠中,這空曠是靜止的,有種不言自明的威儀,有那麼一瞬間,他險些忘了其實這空曠的上方還有天空。他走進御書房,慌張地行禮,叩頭,停滯了半晌,聽見自己的胸口裏面有人在奮力地擊鼓,然後,聽見一個聲音淡淡地,隨意地,甚至有些無精打采地說:“平身吧。”他愣了片刻,才恍然大悟,這便是天子的聲音了,他險些忘了怎麼“平身”,也險些忘了謝謝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