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詩人的自我修養 (第4/8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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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白解放比白建國也好不了哪兒去,白解放自己就很不滿意。白老學究去世後,他立刻就去改名字。結果當時已經是1965年前後,躍進鍊鋼什麼的都過去了,而且如果起名叫白躍進、白鍊鋼,估計還是會被打死。他對自己的這個姓絕望了,一怒之下,改名叫白狗。據說,這是爲了向他十分喜愛的一位詩人致敬,該詩人曾作詩曰:
<blockquote>詠雪</blockquote><blockquote>江山一籠統,</blockquote><blockquote>井口一窟窿。</blockquote><blockquote>黃狗身上白,</blockquote><blockquote>白狗身上腫。</blockquote>
白狗不負詩人所望,長成了一個胖子,這在困難時期是非常罕見的。1966年,白狗參加大串聯,一路白喫白住,到處蹭車,迤邐來到南方。相傳大串聯期間的學生,沒什麼準確目的地,有什麼車就蹭什麼車,火車、汽車、驢車都蹭,結果蹭到了山坳坳裏,出不去了。當地民風淳樸,方言晦澀,交流上有很大障礙。再加上旅途勞頓,水土不服,急火一攻心,白狗就病倒了。
此時,一位上山伐竹歸來的青年發現了倒臥山路旁的白狗,將他單手一提,夾在腋下帶回家去。所謂的家,不過是一間破屋。這地方的建築很漂亮,即使是窮人家的房子,也是白牆灰瓦,青條石墁地,只是裏面破敗得很。白狗喝了兩碗米湯,昏昏沉沉地睜開眼一看,眼前一個光棍兒青年,濃眉大眼,面黑似鐵,穿着一件色彩斑斕的布坎肩,兩臂像塗了油,肌肉虯結,在油燈下亮閃閃的,看得他很有食慾,想喫肉。兩人雖然語言不太通,但經過簡單的交流,也表達清楚了肉這個東西,青年比比畫畫地說了幾句,出去了。俄而門外刀勺一響,“刺啦啦”炒起菜來,香氣撲鼻,直衝白狗的五臟六腑十二重樓,頗與洪武皇帝的珍珠翡翠白玉湯效用相似。一會兒飯菜端了上來,白狗身體虛弱,但食慾大振,也沒看清是什麼東西,總之一碟菜,一碗飯,都是白花花的泛着油星,在六幾年這種東西怎麼敢想?想多了生怕它化了,趕緊端起碗狼吞虎嚥起來。其肉與北方頗不同,外皮響脆,內裏柔嫩異常,沾舌即化,裹着米飯的清香倏然直下,真個脣齒留香。一大盤菜、兩大碗飯將將喫完,白狗覺得有了精神,坐直了身子打了兩個嗝,這才定睛往盤子裏看了看自己喫的是什麼。這一看不要緊,白狗先生忽地站起,更不搭話,奪門而出,到院裏扶着牆哇哇吐了起來。
濃眉大眼的青年十分不解,心說這是我們這裏最好的食材,莫非油性太大,喫得急了嗎?出得院來,拍着白狗的背,嗚哩哇啦地問長問短。白狗上氣不接下氣地說:“你……你給我喫……喫蟲子!”有關濃眉大眼的青年給白狗喫的東西,現在當地還十分流行,即清炒大肥肉蟲。
白狗在小山村裏住了一段時間,覺得十分舒服,慢慢地也能跟當地人溝通了,諸如“喫飯”“喝水”一類的詞十分熟練。村裏有個老頭,老得溝壑縱橫,走起路來三搖兩晃的,每隔三天來給他看一次病,喂他喫一些蜈蚣、蜘蛛什麼的。喫了兩次,吐了三回之後,白狗堅稱自己的病已經好了,還幫助濃眉大眼的青年挑水伐竹來證明。這種山居生活讓白狗覺得很愜意,山裏人好像都不知道外面正在發生什麼,雖然當地也有軍代表,但住的地方都在山外面,這個古老的村落一派安寧,既沒有大字報,也沒有各種DIY的武鬥用具。
濃眉大眼的青年名叫石英。千方百計弄清楚自己沒把人家的名字搞錯之後,白狗非常慚愧,覺得人家山裏的青年名字都比自己英武。石英是個光棍,窮得連叮噹都響不出,但是有把子力氣,靠伐竹爲生。在當地,砍竹子是最笨的活兒,砍下來的竹子賣給下游的人家,哪一段都有用,拆開來做成各式用具,進縣城一賣,即使在那個亂時候、窮時候,也比整根的原竹多賺十幾倍。而且山裏有規矩,什麼樣的竹子能砍、什麼樣的竹子不能砍,都是有講究的,不是說你有力氣有功夫就能無限地生產竹子。
白狗念大專的時候,是學機械的。他發現當地完全沒有任何機械化的意識,連滑輪都不會用,於是利用專業知識,大幅提升了石英的生產效率。但是能伐的竹子並沒有增加,效率提升以後,空閒時間就多了起來。白狗便教石英認字,說普通話。他自己的普通話也很不標準,因爲普通話這時候才十幾年的歷史,很多地方的學校都不教。他主要的目的是把詩歌這種優雅的文體介紹給石英,好讓他分享自己最大的快樂。現在看來,這種做法就好像一個21世紀的人穿越到了新石器時代,要教給他們使用互聯網,跨度有一點大。
石英四肢發達,頭腦卻不太好用,學寫字很艱難,每次練字都跟白狗喫蜈蚣和蜘蛛時的表情差不多。但他心無旁騖,一顆心純淨質樸,很快還是學會了“鋤禾日當午”“白日依山盡”一類的東西。石英也把本地代代相傳的民歌教給白狗,兩人成了勞動上的同志和精神上的戰鬥夥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