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詩人的自我修養 (第7/8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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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新文隨媽媽,生得細皮嫩肉,說話慢條斯理,兼有近視,戴上眼鏡,一副文質彬彬的樣子。白新武隨爸爸,身高體闊,孔武有力,性格剛毅,說一不二。兩人開始接受教育時,“文革”已經結束了。後來改革開放,白家兄弟都接受了一些先進思想的教育,但反映出來就不太一樣。老大變成了一個文藝青年,有點神神道道的,老二則樸實無華,踏實肯幹。等到高中畢業時,老大決定浪跡四方,追隨其父的足跡,做一名雲遊詩人,這種想法在九十年代初是很先鋒、很浪漫的。老二則考上了大學,學物理。
白狗一看老大的性格如此灑脫,心說正好,你雲遊去吧,我給你指條明路!於是找個合適的時機,跟白新文把二十年前這段往事說了。按說,這是一段佳話,放在當年,也是既先鋒又浪漫,沒想到兩人一下子說翻了。這是因爲“結婚”這個詞對剛剛嶄露頭角的文藝青年和詩人來說太煙火氣、太世俗、太不浪漫了,何況還是去跟山裏的村姑結婚。白新文說:“我又不認識她,我們之間能有愛情嗎?”愛情這個詞在那個年代也就能從白家哥們兒嘴裏說出來。
白狗勃然大怒,二十年來積蓄在心頭的壓力一下子噴薄而出。他說了一大串沒過腦子的蠢話,把自己都震驚了。比方說:我跟我的救命恩人指腹爲婚,這是多麼神聖的約定,我怎麼能放任你破壞它!這種話在當時來說是標準的屁話,尤其不應該從一個經歷過革命洗禮的人嘴裏說出來。當時的人們雖然不太好意思公然談論愛情,但私下裏談得很歡,而且非常反感包辦婚姻。年輕人接受了西方先進思想,認爲自己是爲自己而活,不是爲父母而活,你跟別人瞎約定,幹我鳥事,我剛起牀牙還沒刷呢。父子倆鬧翻了之後,白新文就帶上幾個零錢,離家出走,重遊大串聯老路去也。
這一年白新武二十歲,白新文二十四歲。石英的孩子如果健康地活着,恐怕已經二十七八歲了。很難想象在當地這麼大年紀的姑娘還沒嫁人。白老闆的故事講到這裏,我們都已經發現了之前感覺不對的地方問題之所在——白老闆看起來很年輕,而且高大威武,他聽起來不像哥哥白新文,倒像是弟弟白新武。
白老闆像所有擅長講故事的人一樣,在這裏給我們拴了個扣,忙活生意去了。我們愣在當場,慢慢消化着這個故事。故事講到後來,節奏明顯加快了,這是因爲結局已經顯而易見,我們所有人都猜錯了。白狗沒有毀約,真把自己的兒子送來了這個山村。不但如此,他還真的找到了石英的孩子;不但如此,石英還真的生了個女孩;不但如此,這個女孩還真的等到了二十八歲沒有嫁人;不但如此,兩人還真的結了婚;不但如此,結婚後他們還開了家門臉這麼大的飯館,現在有了女兒,看起來日子過得美極了。我這一串“不但如此”如果放在高考試卷上,作文準保得零分,但是這些讓我們喫驚的事情聯繫得太緊密了,我只好這麼寫。
卻說當年白新文出走後,白狗一籌莫展,整日裏飲酒消愁。白新武銳身自任,表示願意爲父親完成這個重大的約定,令白狗又驚又喜。後來的事情我們都知道了,白新武輟學來到這個古村,找到了石英的女兒。石英的妻子1982年死了,但石英還活着。九十年代末,一家旅遊集團開發當地旅遊資源,發現了這個依山傍水的古村。他們保留了村內所有居民和住房,投資讓他們開店做買賣。後來,山上修路,一部分村民的房子和山地被佔,得到很多補償款,石英家就在其中。這個砍柴少年如今已經比我們在座的任何一個人都有錢很多很多倍了。他六十多了,早就不砍竹子了,在後院陪孫女玩火燒戰船,很少到前面來。
他當年砍竹子的那個地方,如今也開發成了一個旅遊景點,想看看他砍過的竹子,非得交三十塊錢纔行。牆上那些七扭八歪像是用腳寫的書法作品就是他寫的。也算自成一體吧。
同行的有個作家問白老闆:“你就是弟弟白新武?”
我真想潑他一臉奶茶。
白老闆一笑:“講這半天,你要連這點都沒整明白,你可真沒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