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着鐐銬的舞蹈 (第5/8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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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賓館後翻讀那本書,得知白馬寺歷史悠久,甚至是中國最早的佛教寺院。它北依邙山,南望洛河,綠樹紅牆,梵殿寶塔,想來如此莊嚴肅穆的地方是容不得愛和欲的。但是讀下去,竟讀到了這樣的文字:隋唐二代,佛教極爲興盛,寺院有了自己的產業,中國式的佛教業已形成。武則天極力提倡篤信佛教,特指派懷義爲白馬寺住持。從此懷義大興土木,擴建寺院。武則天也曾多次親臨這裏,形成風靡一時的崇佛熱潮……
這本小書如此巧妙地暗示了武曌與薛懷義間的宗教關係,但卻迴避了他們之間被史書言之鑿鑿的淫亂。這種爲尊者(尊者一爲佛教,一爲武則天)諱的傳統自然應該尊崇。
據說武皇帝經常來此進香時的白馬寺比現在氣派許多,寺門前有高大的石牌坊,寺周有寬闊的河水環繞,寺內殿閣輝煌,偏院多處,栽滿梅蘭竹菊,楊柳梧桐……可惜這一切今天都沒有了,只留下那嫋嫋香火和鐘磬之聲繞樑不去,也算是對斯人的某種懷舊吧。
疾駛的汽車沿着舊時古道離開白馬寺。兩岸是蒼翠的聳入藍天的梧桐。想這可能就是當年通往武曌寢宮的那條故道吧,我計算着這裏與唐皇城遺址之間的距離,彷彿就已經看到了當夜色降臨,高大偉岸的薛懷義便騎上他的高頭白馬,伴隨着明月和璀璨的星辰,從這裏直抵武曌溫暖的懷抱。
後來又去了洛陽城外的邙山。在寬闊的山脊上看到了成羣結隊的墓冢。古往今來,九朝國都,邙山已是漫坡王公貴胄的屍骨。那是一派怎樣蒼涼的景象。由一座座隆起的墳冢組成的山脈。古墓展覽館陳列着無數從邙山挖掘出來的稀世珍寶。那些已深埋千年的陶器與彩俑。在那裏我第一次看到了那個騎在馬上的女人。那麼生動的一個唐代的彩俑,就高傲地裸露在玻璃的展臺中。這個騎馬的女人穿着懸垂的長裙,頭上裹着柔軟的絲巾,絲巾外面是一頂男人的氈帽。馬上的女人顯得既優雅又英勇,那種女人騎馬時獨有的英勇和獨有的美。那一刻我覺得自己彷彿真的看到了武曌。我知道她騎在馬上狂奔的樣子就該是這樣的。
再後來又看了翠峯崗上的上清宮。據說這裏也是唐時留下的一處行宮。只是宮門緊鎖,鎖住了那將近兩千年的凋敝。這裏凋敝得實在令人感傷。到處是散落的石碑,那石碑或深埋地下,或傾斜躺倒,或者乾脆被當作半段牆基,支撐着荒無人煙的舊園。而你只能站得高遠,才能透過古樹看出這座唐時殿宇的舊時氣象。
沒有能去的那個地方是偏遠的恭陵。我一直爲此而心懷遺憾。想去恭陵是爲了武曌留葬洛陽的太子李弘。後來高宗武后舉家遷回長安,弘就被永遠地留在了這個本不屬於他的故鄉。弘是武則天生下的第一個兒子,也是她最最疼愛的。弘的誕生無疑給武曌帶來了無盡的歡愉和生存的安全感。她曾經那麼愛弘,不願把他單獨留在任何地方。在她與高宗帶着所有家人前往洛陽的路上,每當她想到弘要獨自一人留在長安那冰冷的太極宮中監國,就不禁滿心傷痛,潸然淚下,以至於必得讓皇家浩蕩的車隊停下來,直到禁軍把幼小的李弘接來,直到她以母親的溫暖把弘緊緊地裹在懷中。她是那麼愛他,而他卻偏偏要在24歲的青春上溘然長逝。弘的死至今是一個難解的謎。或說弘對殘酷的母后已完全絕望,不願再承受無辜的罪名了;或說弘的反叛激怒了武曌,於是她便用鴆酒毒死了自己的兒子。總之弘被埋在了景山的白雲峯。
高宗特意爲這個早夭的太子修建了宏大的陵墓。墓地的氣勢體現了武瞾的思念與哀傷。如今那綿延的牆基依然,一對對偉岸的石雕依然。而陵墓東側與太子冢遙遙相對的,則是那個被諡號爲哀皇后的淒涼墳冢……登基並不是終點。
這個終於稱帝的女人有着江河日月的氣派,亦有着氣壯山河的偉業。她還要懷抱起她的大周帝國,那曾是她多少年來夢寐以求的。如今那夢已經被她抱在了胸前。抱在胸前時的那一份沉重,那本不是一個女人所能承受的。一個偌大的建立在大唐基業上的來之不易的大周帝國。多麼偉大。此時站在則天門樓上的女皇滿眼所見,應該盡是大紅的旗幟,血樣地飄揚,還有如排山倒海般呼嘯着的她的子民的歡呼……紅色。一個女人喜歡的顏色。而唯有武曌使那女人喜歡的顏色變成了國家的顏色,於是武曌不朽,不知道歷史面對這樣的景象,是應該驕傲,還是悲哀?
如此一個62歲的女人站在高高的門樓上。向天下宣佈一個新的帝國誕生。而她就是這個帝國的創造者,並且還將引導帝國走向強盛……在如此壯麗輝煌登峯造極的時刻戛然而止,結束對一個做了女皇的女人的全部描述,我原以爲是明智的。於是我告別她,掩去了她生命中最後那十五年的滄桑歲月,也掩去了她白髮蒼蒼、力不從心,最終無奈在上陽宮孤獨死去的悲涼結局。然而隨着時間的流轉,慢慢地我才意識到,如武曌般古往今來絕無僅有的女人,止於62年歲月的描述是不能窮盡她轟轟烈烈的一生的。而她在最後的生命中所獻演的那驚心動魄、跌宕起伏、鏤骨銘心,亦是古往今來所絕無僅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