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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多年以後,致庸還會想起這一次離得最近的死亡。他常常會講述這個故事,用各種方式講述,講述給睡在他身邊的女人,也講述給他摟在懷裏的孫兒。而在老年以後的多次講述中,故事漸漸褪去了原來的色彩,變成了另外的一個樣子。也許故事還是那個故事,但故事的情節、氣氛甚至它的意義都完全不同了。至少,它不再像茂才後來認爲的那樣,完全出於天意。
也許誰都沒有想到,他們最終是被劉黑七帶人救下了。劉黑七當日一別,果然投奔了太平軍,不過幾十日,因其驍勇善戰,很快升至隊將。武昌城本是官兵和太平軍激烈爭奪的地方,此次失守之後,劉黑七奉命帶着自己的一隊人馬殺過來哨探,伺機取城,卻意外地發現了被綁在殺人樁上的致庸和他的茶船隊。劉黑七一番合計後決定毅然出手,救人奪城一箭雙鵰。而這一時刻,正是致庸和茂才開唱《秋胡戲妻》之際。
只聽致庸唱道:“秋胡打馬奔家鄉,行人路上馬蹄忙。坐立雕鞍用目望,見一位大嫂手攀桑。前影好像羅敷女,後影兒更像我妻房。本當下馬將妻呀認,白不可!唱錯認民妻罪非常。”茂才喊了一聲:“好!”致庸向茂才示意:“茂才兄,該你了!”唸白:“大嫂請了!”茂才將嗓音拿捏成女聲道白:“呀!”唱:“耳旁聽得人喧嚷,舉目回頭四下望。桑園之內無人往,見一位客官在道旁。”那幫看熱鬧的匪徒紛紛圍攏過來,大聲喝彩:“好!”致庸也跟着叫了一聲好,學秋胡:“大嫂請來見禮。”茂才學羅敷女:“這位客官,敢是失迷路途了不成?”致庸學秋胡,卻改了詞:“陽關大道,豈有失迷路途之理。只是路過武昌,被一夥小匪拿住,你我英雄一世,沒想到競死在一夥沒名堂的小匪手中,真真氣殺我也。”
這邊劉黑七帶着衆人悄悄摸上來。衆土匪圍着致庸和茂才,一陣陣地叫好,直到他們一直摸到這夥土匪身後,衆匪競毫無覺察。劉小寶提刀貓腰走在前頭,聽見了致庸和茂才唱的山西梆子,回頭低聲道:“爹,怪了,我怎麼會在這裏聽見山西梆子?”劉黑七道:“胡說,這裏哪會有人唱山西梆子!”劉小寶道:“不信你聽!”劉黑七側耳聽去,竟真的聽到了地道的山西梆子,忽然醒悟,大笑道:“這裏面綁着我們山西人,自然你們聽到了山西梆子!”劉小寶道:“爹,動手吧?”劉黑七戀那鄉音,道:“莫慌,咱們也聽兩句。”一時間,劉黑七和飛天自在王手下的匪衆,竟然一同聽起《秋胡戲妻》來。
午時三刻眼看着就到了。致庸和茂才唱着唱着,抬頭看了一眼日頭。致庸改詞道:“大嫂所言極是,你雖然在那飛天自在王前爲我等爭得了一些時間,等那劉黑七劉寨主殺將回來,救了我等性命,只是這午時三刻快到,天不遂人願.劉黑七劉寨主不知人在何方,可嘆也可嘆!”人叢中劉小寶聽見了,回頭道:“爹,這戲裏還有你呢!’’劉黑七笑道:“原來喬東家和這孫先生唱戲,竟是爲了等我來救他們性命。小的們,給我上!
衆人殺將上去,土匪猝不及防,稍作抵抗,一半人做了刀下之鬼,剩下的一半人作鳥獸散。過了一會兒,劉小寶又將匪首飛天自在王押了過來。
衆人趕上前去爲致庸等鬆綁。茂才仰天長嘯,一行淚終於落了下來,然而仍舊閉着眼繼續唱了一段:“聽罷言來心歡暢,果然是劉寨主轉還鄉。客官休怪奴……”這一次,叫好聲則差點蓋過雲霄。
致庸大難不死,與劉黑七相見,忍不住雙淚長流。但見劉黑七真投了太平軍,心中又不覺大痛,與後者發生了激烈的言語衝突。他指責對方堂堂七尺男兒,竟然言而無信,半道上不辭而別,投靠長毛,由小寇變成了大盜。劉黑七面對致庸的指責,不由哈哈大笑,隨後正色道:“喬東家,《莊子》上有一句話,叫做燕雀焉知鴻鵠之志,你難道忘了?真是難以相信,喬東家如此聰明之人,竟然相信能夠靠自己區區一番言語,讓劉黑七放下平生之志,去做區區一販茶的商人?”致庸聞言,微微一愣。劉黑七笑道:“喬東家不要生氣,即使是我與喬東家道不同不相爲謀,我仍然願意交你這朋友!”致庸悶了半晌,深深看他:“南下投奔長毛軍,是劉寨主多年來的夙願,是嗎?”劉黑七點頭,大聲說:“不錯!”
致庸還要說話,忽聽耳畔響起一陣越來越響亮的喧譁,接着一大羣孤兒擁進中軍帳,圍住劉黑七,後者臉上馬上現出慈父般的溫情。注意到致庸疑問的眼光,劉黑七解釋道:“這些孩子都是我犧牲的太平軍將士的遺孤,算是童子軍,前幾日清妖破城,他們被衝散了,今日所幸又把他們都找到了。”說着,他丟下致庸,去爲這些孩子張羅喫飯、療傷的事。致庸在旁邊看着,漸漸地被他待這些孤兒的真情所感動,又不想多看下去,只得轉身走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