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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過後天氣漸漸回暖,正是萬物復甦的季節,突然襲來一場寒流。在料峭春寒中,桐子花開始美麗地開放。這是凍桐子花,母親如是說。暮春時節,百花紛紛凋落,唯有桐子花漸次開放。細看桐花,一盞一盞的,花瓣邊緣雪白,往花蕊深處漸漸胭紅,彷彿宣紙暈染;花萼處聚攏成一頂帽子,五個花瓣收攏成一個精巧的花盞;花梗又細又長,優雅至極,遠遠望去,像少女臉頰上飛起的紅暈。
母親經常走過的小橋邊就有一棵桐子樹,不知什麼時候長在路旁的,每年都開得繁華如雪,今年也不例外。清明前半月,還沒有花,桐子樹光禿禿的,一陣春風一場春雨後,各個枝頭頂端便悄悄吐出一簇綠芽,最初的嫩葉從芽頭到像鵝掌,又由淺綠到深綠,特別像鐵扇公主藏在口中的芭蕉扇,不經意間變得大如手掌。等到夏至過後,桐葉漸漸變厚,顏色愈發深綠。苞谷成熟,母親用桐葉蒸漿巴饃,或是等到小麥新熟,蒸麥拉子饃。
每年夏天,採桐子葉的任務,母親就交給我和弟弟了。我們很樂意接受這個任務,愉快地從山野裏採回鮮亮的、完整的、墨綠色的桐子葉,一片一片洗得乾乾淨淨的。母親早就在幾天前用一扇小小的手搖石磨把嫩苞谷磨出甜漿,靜置後發酵成了酸漿巴。母親將桐葉沿着葉柄兩側捲起,舀入酸漿,然後把葉的上部倒卷下來,形成一個圓錐體,然後放入蒸籠裏蒸熟。剛出鍋的漿巴饃,冒着熱騰騰的蒸氣,我往往不顧燙手就迫不及待地拿上一個,打開桐子葉,裏面那淡紫色的、印着細密葉脈經絡的漿巴饃真是誘人,趁熱咬上一口,脣齒間滿是酸甜的味道。這是我童年最難忘的記憶之一。
轉眼間,桐花在山野孩子的童謠歌聲中凋落,層層疊疊的桐葉間結滿了青色的桐子。我們用小刀輕輕地割開果實,不一會兒就滲出亮晶晶的汁液。那汁液用來黏撕破的書皮本子,黏合的效果非常好。
說起桐子,三線建設時期,那些稚嫩的學生兵們還鬧過一個笑話。那些從城市裏來的學兵娃娃,不認識桐子,就把它們當作核桃敲開來喫,結果是喫桐子的學娃兵嘔吐過後,幾天不想喫飯,狼狽不堪。村裏的鄉親們聽說了,又愛又憐,就給這些孩子們送來一口袋核桃。
到了秋天,桐子落,童子樂。山裏的孩子,誰沒有撿過桐子呢。小孩子挎着竹籃,揹着揹簍,三五成羣,漫山遍野地搜尋桐子。桐實堅韌,很難一一敲開,要用腳揉搓出裏面的桐籽,然後送進收購站裏。收購站大斗小升地量,空地裏桐籽堆積如山,空氣裏瀰漫了桐籽鈍鈍的味道。每到冬天,桐籽又被大包小包地運往碼頭,裝船遠走。剩下一部分桐籽就地榨油。
桐油用來漆東西,可以防水。紅四方面軍在家鄉大巴山活動時期,在木片、竹片上書寫標語,塗上桐油,放入河中順流而下宣傳革命,被稱爲紅色“漂子”。在那物資奇缺的時代,家家戶戶少不了點起一盞盞冒着青煙的桐油燈。而當桐油被運到了江南時,則油出了一把把油紙傘。
桐子花開清明後,桐花不僅美麗,還能入藥。母親曾經用桐花泡桐油,塗好了不少人的燙傷。所以每到桐花盛開時節,我就想起母親曾用柔弱之軀支撐着一大家人度過許多艱難歲月的往事,也就理解了她爲什麼那麼喜歡桐花了。經歷了春寒,桐花依然美麗綻放,這不是她的傳神寫照嗎?可是對於我說的這些,母親都笑而不語。我只有多陪着她去看那飛舞的桐花了。
(刊於《安康日報》2021年5月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