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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雙腿受傷致殘的那年秋天陰雨連綿,道路泥濘,二姐家距孃家有十來裏地,她三天兩頭地往孃家跑。女兒不管出嫁了多少年,心裏裝得最多的可能還是孃家。她唯一的弟弟傷了雙腿,她能不急不痛嗎?可她家也有一大堆難腸事。婆家的老人也疾病纏身,需要有人在身邊照顧,二姐兩頭都得顧。那時交通很不方便,來回二十多里泥濘路全靠兩條腿跑。一天她進了家門,我看見她渾身上下沾滿了泥巴,驚問她是怎麼回事。她笑着說不小心滑了一跤。我急問摔傷了沒有。她說沒事,一笑置之。
有一次,二姐來家掃地時見笤帚禿了,說姐夫紮了好多笤帚,下回她帶兩把來。幾天後,她帶來了兩把笤帚,隔壁的五嫂正好來串門,笑着說:“女子走孃家不能拿笤帚,那會把走孃家的路掃斷的。”二姐也笑着說:“就是拉一架子車笤帚,也把走孃家的路掃不斷。”
是啊,女兒與孃家的那種血肉之情別說是笤帚,就是用利刀也割捨不斷。
我的腿傷殘了,母親一直沒有放棄治療,她不光相信西醫,相信中醫,還相信巫醫神婆,以至於兩個姐姐都跟着信,她們不願放棄每一個渺茫的機會。經常有人來家裏報信,說哪個地方有人成仙了,十分靈驗;哪個地方發現了一眼神井,神水包治百病。母親是小腳,走不動,兩個姐姐就代勞。一次次心懷希望,一次次失望。但母親從來沒放棄過。
一天,二姐興沖沖地來到家,說是他們那裏來了個大夫,能治好我的腿,她當即就要用架子車拉我去她家。幾年的求醫問藥已經使我喪失了治療的信心,但我不願拂了二姐的一片心意,抱着“死馬當作活馬醫”的心態,坐上了二姐的架子車。再者,我心存僥倖:萬一治好了呢?
那個鄉村遊醫其實是個巫師,我在二姐家住了七八天,巫師給我施法治療,卻什麼療效也沒有。二姐安慰我說,那人說我的傷病不是一天兩天能治好的,得慢慢治,讓我不要心焦。其實她心裏比我還沮喪。
也是這一次去二姐家,我看到了二姐的日常生活。二姐的公公患了中風,不能自己進食。二姐的婆母已辭世,姐夫要出工,每日三餐都是二姐給她公公餵飯。她的孝舉得到了一村人的稱讚。
1984年夏季的一天,二姐回孃家,帶來了一臺彩電,是外甥去日本學習帶回來的。外甥是1979年考上大學的,是高考制度恢復後他們村的第一名大學生,畢業於西北農學院。20世紀80年代,彩電可是個稀罕物件,二姐第一個就想到了她雙腿殘疾的弟弟,用架子車把電視機拉來了。這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看電視,此時回想起來,心裏五味雜陳……二姐血壓高,身體隨着年齡的增長每況愈下。她已有好幾年沒有走孃家這條路了,不是她不想走,而是病魔纏住了她。我十分清楚,她心裏一直牽掛着身有殘疾的弟弟。可她心有餘而力不足啊!
2007年國慶節前夕,遠在貴陽工作的大外甥回家省親。他來家看望我時,跟我談到他母親的狀況,不禁悲從中來,臉上寫滿了憂傷,痛責自己不能在母親身邊盡人子之孝,又說學校派他去美國學習,行期預計在11月份。機會難得,可他母親又是那樣一個狀況,他擔心他去了美國就再也看不到母親了。他夾在孝敬母親與發展事業的兩難之中,問我他該不該去美國。我思忖良久,說:“去吧,你母親如果現在頭腦清醒,也一定會讓你去的。”我知道二姐從來都把兒女的事情看得比什麼都重要,她不願因爲自己而耽誤了兒子的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