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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七手八腳把大車擺正,用兩匹馬拉着走。冒闢疆和茗煙牽着三匹疲乏的馬走在大車後面,想到快要到達的溫暖,他倆也暖和了。兩個幫手熱心地指點着這條路,使他們順利地避開了一個又一個的泥坑。雖然車輪捲起的泥漿不停地灑在冒闢疆和茗煙身上,他們也覺得快樂無比。
他們碰到的是熱情好客的純樸山民,他們換下溼衣裳,還得到一頓豐盛晚餐的厚待。最後美美地睡了一覺。第二天,他們的溼衣裳也烘乾了。臨別時,冒老爺送給三戶人家九十兩銀子,以示酬謝。
連續又是兩個陰天,萬物憂鬱得要死。大車經過深秋的原野,總是走在淒涼和蕭瑟之中。到處是明亮的積水,冒闢疆注視着它們,憶起往事,直讓人心兒碎。
馬伕是個沉默寡言的人,剛剛僱他時,他的臉修得光潔明淨,像個年輕小夥子。經過二十多天的旅途之後,那張臉佈滿了鬍鬚,已經顯得較蒼老。看到他,使冒闢疆下意識地摸摸自己的鬍鬚。馬伕猛抽着鞭子,隨着眼前的景物越來越熟悉,如皋也越來越近。馬伕的鞭子似乎能夠抽走陰雲,大車停在一個地方讓馬飲水時,天空已經開始晴朗。當冒闢疆和碰上的第一個熟人打招呼時,已是陽光普照,人們站在或坐在院場上曬太陽,沮喪和灰心的人也升起了新的希望。陽光令人溫暖。
大車在暖暖的陽光下如夢般穿行,太陽快要落山時,它載着冒老爺疲倦的身軀進了如皋城門。冒老爺一方面被落葉歸根的感覺弄得有些欣喜,另一方面又爲理想的破滅而傷悲。
他喜憂參半的臉色令冒闢疆震動。冒闢疆縮回身子坐在他旁邊。老爺眼見年少時的如皋只有些許改變,認爲歲月在欺騙自己,喧譁的時光泉水故意不清洗這裏,留下使人懷舊的場景。他不忍再看,吩咐道:“放下車簾。”茗煙立刻照辦,一道細密的竹簾便分割了外界。冒老爺覺得好受一些。
只有茗煙爲回到家裏而欣喜不已,忍不住將頭伸出車簾外,一路上和人打招呼,完全是爲了證明自己還沒有死,熟人們可別忘了他。“喂!馬三。”“朱老漢,又下棋去?”“孫二孃,喫了嗎?”“趙大媽,穿的新衣服嗎?”“苟麻子,今天又釣幾條?”“陳掌櫃,生意不錯。”“玉鐵匠,過兩天請你打把大刀。”所有的人聽到招呼都朝茗煙笑一笑,這時候的回答都所答非所問,基本只有一句:“茗煙,纔回家嗎?”
蘇元芳是在城隍廟旁的雜貨鋪裏聽到老爺回家的消息的。當時,她正站在門檻邊看那個從洛南逃來的難民彈棉花,棉花匠用棒槌敲打着大弓,那情形令她着迷和陶醉。她是來看看棉花匠的手藝,準備請他爲冒府彈制十幾牀新棉被的。要不是陰天令她疲乏無力,她早就來了。今天陽光剛一露頭,她就放下針線活走出了門,在路上纔想起針線籃子忘在走廊裏了。當丫環翠雲踮着小腳扭着屁股小心地跳過一窪積水來到面前,悄悄在她耳邊告訴這個消息,蘇元芳抽身就走,她想到的是夫君,臉上泛起不易察覺的淡淡紅潮。
蘇元芳跨過冒府大門,就看見老爺坐在廳堂正中,腦袋斜靠着木椅,非常疲乏。往常回家他都很威嚴,這次卻像垂危的病人。她以爲是旅途勞頓所致,其實老爺是遭到了命運的猛烈打擊,他平生抱負賴以建立的基礎已經徹底崩潰。難道還有比畢生心血付之東流更令人悲傷的事嗎?
冒闢疆坐在一邊喝着茶。看見蘇元芳走進來,放下茶碗,站起身,微笑着朝她點點頭,礙於老爺和老夫人,沒有馬上迎上去。蘇元芳給老爺請安並行了扣釋大禮,老爺讓她平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