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叛國罪審判 (第3/5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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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人震驚的是,奈德哈德竟然將個人“痛苦”和政治壓力作爲進行長時間公開審判的理由。“由於被告方無法影響公衆觀點,被告的心裏充滿痛苦,已經到了近乎無法抑制的程度,”這位法官寫道,“如果要進行審判,就要給被告方機會,讓他們在廣闊的公衆視野中淋漓盡致地宣泄自己的情緒。”26
使人憂慮的是,奈德哈德將公衆意見作爲審判要素合法化這種做法也反映了當時的社會現實。奈德哈德很清楚,公衆情緒的力量在20世紀20年代的德國具有極大的重要性。希特勒也明白這一點。
在審判第一天,下午兩點半,希特勒從設置在擁擠的法庭前排的小小被告席上站了起來(共有10個這樣的被告席)。近四個月來他遠離了巡迴演講,多少周來一直沒有將嗓門拔高到發表演講的程度,也沒有日日夜夜的慷慨陳詞和恐嚇發言。希特勒必須在沒有預熱的“冷啓動”情況下,迅速抓住機會,在此時此刻充分地展示自己。他曾挾持一半巴伐利亞政府人員作爲人質,並直接造成手下15人死亡,他也曾經憑藉滔滔不絕的演講甚至嘶吼而生存。然而自8月以來他就未曾在公衆場合發表過講話。這一回,他就要當庭開講了。“希特勒先生,我請你就你自己的情況以及你如何捲入這場紛爭的過程做一陳述。”奈德哈德法官面無表情地說道。
希特勒身穿一身雙排扣黑色長禮服,胸前佩戴着戰爭勳章,在法庭上站得筆直,充分顯示出自己5英尺9英寸的身高。“庭上,請允許我做如下陳述。”他一開口頗具律師風範,並在後面的審判中一直保持着對奈德哈德獨有的禮貌態度。希特勒頗有氣勢地陳述出他事先精心準備好的個人自傳式開場白,指出他已在德國軍隊服役了“四年半”,獲得的評價是“非常優秀”。然後他又反問道,爲什麼一個受訓“盲目服從長官”的人卻捲入了“公共生活中的最大沖突,也就是與所謂憲法的衝突”?他爲什麼被控犯有叛國罪?
在接連炮轟他所憎惡的魏瑪政府後,希特勒又用了一個下午的時間開始大發議論,解答問題。他那種漫無邊際、感情用事的冗長陳述不禁使人想起了他從前的多次政治演講,只不過這次陳述用時更長。據當時媒體報道,希特勒的法庭陳述持續了將近四個小時,不過法庭記錄顯示持續了大約三個小時。27據一位現場目擊者稱,一開始,即便這位老練的蠱惑人心者發言時“也有些緊張”。但是很快他就恢復了常態,口若懸河,運用各種手勢動作,穿插講述逸聞趣事、歷史典故以及個人親身經歷,讓整個法庭爲之動容。他那如復發潮水般的憤怒、激情和自以爲是的演講風格(這是人們所熟悉的希特勒式滔滔不絕的演講風格)似乎讓聽衆一直聽得入迷,深深折服。事後,奈德哈德法官因沒有及時打斷希特勒的發言,沒有讓希特勒僅僅圍着既定話題發表陳述而受到批評。對此他攤開雙手無力地答道:“根本無法去阻止他那種口若懸河般的陳述。”28
希特勒發言時的確口若懸河,他將納粹黨的歷史講成了自己的歷史,甚至還有一段經典的苦難人生開端。“那年我剛過16歲,不得不爲了每天餬口的麪包而去謀生。”他陳述道。這種說法顯然帶有誇張的成分。(實際上那個年齡的希特勒靠花家裏的錢生活,18歲之後才離開家,21歲後纔開始自己獨立謀生。29)這個故事裏包含着希特勒最喜歡的一個形象——“每日餬口的麪包”。然而這種說法卻讓他將話題輕鬆地轉到了政治上:“17歲那年我去了維也納,在那裏瞭解到三個重要問題。”他解釋說,那三個重要問題分別是社會不平等、“種族問題”(指猶太人;他總把猶太人說成是一個種族,而不是一個宗教羣體或民族羣體)和背信棄義的馬克思主義。在另一句話中,他將猶太主義和馬克思主義都歸結爲一種邪惡勢力,其最終目標,他認爲,就是“推翻整個現代國家”。他將猶太人稱爲“雅利安人的最大敵人”。希特勒表示,年輕時的這段經歷讓他增長了見識,其結果是“作爲一名世界公民我來到了維也納。五年後離開時,我已經成爲一名徹底的反猶太主義者”。30
希特勒的法庭陳述直言不諱,毫不掩飾。他在前幾分鐘的陳述中拋出了其政治主張中的主要信條。他計劃在政治舞臺上設立一個巨大目標,然後發起進攻。他將其政治理論建立在種族劃分之上,向外界提出了挑戰,自我標榜爲正式的反猶太主義者(似乎他在維也納窮街陋巷上的一個學徒店裏獲得了一個畢業證書)。然而自我標榜爲“徹底的反猶太主義者”在今天看來並沒有什麼值得大驚小怪之處。“反猶太主義”本身包含着極其惡劣的含義,而且當時德國許多受過良好教育的人士都對它表示強烈反對。儘管如此,反猶太主義是那個時代一個影響廣泛並引發公開爭議的政治問題。作爲“馬克思主義世界觀不共戴天的敵人”,希特勒這樣預言德國的未來災難並指出了一條救贖之路:“要麼允許這種民族毒藥,這種大規模擴散的肺結核在我們國家蔓延,使德國死於這種肺病;要麼我們剷除這種疾病,使德國能夠興旺發達。”這種“民族毒藥”(指猶太教)的解藥不是“冷靜的分析”,他說道,而是一種“堅定不移、毫不留情的狂熱政治運動……這樣才能夠使德國人民擺脫被奴役的命運。”
在這個寒冷冬季來到老陸軍學校觀看煙火的人們並未失望。對原上等兵阿道夫·希特勒叛國罪的審判顯然枯燥乏味。審判結果的不確定性決定了它並不會遵循正規的法律途徑。希特勒,這個啤酒館裏的政治煽動者,絕不會讓德國數年來最重大的訴訟過程操控在律師和法官手中。這是一次重大政治事件——他一定要看到這個結果。儘管希特勒還有九名同黨共犯,包括魯登道夫將軍,但這仍是對他一個人的審判。“對於希特勒來說,審判就是通過法律途徑延續的政治宣傳。”歷史學家恩斯特·多伊爾萊因這樣寫道,呼應着克勞斯威茨的著名論斷:戰爭是政治的繼續,只是變換了手段而已。31
現在希特勒要在不同的聽衆面前賣力地表演。無論在法庭上,還是通過慕尼黑報紙,最終他都可以影響一批新的聽衆,而這些人平時絕不會參加他組織的喧鬧的羣衆性集會。在那個尚沒有無線電廣播的年代,通過德國大量報紙的密集報道,他發表的言論還可能傳播到永遠不可能直接聽到他講話的民衆那裏,即傳播到巴伐利亞州之外的德國民衆那裏。這樣影響更大。柏林最有聲望的官方報紙《柏林日報》,相當於那時的德國版《紐約時報》,在開庭審判第一天的第一版最上端刊出大字通欄標題:“慕尼黑叛國罪審判今日開庭”。32對於希特勒來說,這算不上丟人現眼的事情。
希特勒在法庭上的開場演講,儘管有些東拉西扯,還是以其特定內容和演講風格使在場的衆人聽得全神貫注。“他知道如何調整他那略顯粗啞的嗓音。”受人尊重的《法蘭克福報》這樣報道。這家高雅嚴肅的報紙並非那位納粹領導人的盟友,它以促進新德國的自由民主秩序爲己任,而且贊同《凡爾賽和約》。這家猶太人擁有的日報卻讓其新聞記者儘量展現希特勒在法庭上的表演伎倆,並向不瞭解內情的讀者解說希特勒所用手法的魔力。“他先是讓自己的聲音變得柔和,然後逐漸提高音量,直至突然爆發大聲呼喊,甚至沙啞尖叫起來。當提到失去的同志時,他又備感沉痛,聲音變得嘶啞起來。他輕蔑地嘲笑敵人的怯懦。他利用生動的手勢來增強語言的感染力,凸顯語句的抑揚頓挫,不時豎起左手食指向州檢察官來增強諷刺或抨擊性話語的力度。他還通過頭部或身體的擺動來增強演講效果。整體修辭效果很有衝擊力。”聽起來這彷彿是一位來自高雅文化、崇高理想世界的遊客去了一趟貧民窟,發現穿插表演比期待的還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