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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曉得日本兵看見了她沒有,夢蓮極鎮定的退回來。她並不知道自己是很鎮定,而是直覺的看到最大的危險,不能慌張。一個相當大的聲音就會要了她的命。
她忘了松叔叔的臥室有個旁門。可是,神經忽然象在夢裏那麼奇妙,她自自然然的奔了旁門去。她已緊張到極度,可是眼前的危險不准她發泄感情。她全身的神經彷彿結成一個鋼硬的圓球,使她輕巧從危險中滑出去。她的心,眼,和每一條神經,都注意在橫在目前的危險;她的神經的全體動員使她過去一會兒便不能再想起她當時是怎樣行動的。她動作得極快,可是她並不覺得快,因爲她爭取的是每一秒鐘,每一秒鐘,每一步,都是生與死交界的時間與地方。出了旁門,好象不是她看到,而倒象飛到她眼中來的,她看見了一個有一房來高的草垛。她鑽了進去。在草垛裏,時間變成了極慢極慢的,彷彿永遠不再動的東西。這時節,只有敵人的聲音才足以教她感到時間的進行。可是,她聽不到任何響動。不知等了多久,她又聽到雞的驚叫。時間復活了。隨着雞叫,她聽見人的腳步聲。危險是時間的隨從。
她閉住了氣。她向來不迷信,現在她可是開始禱告。禱告並沒有用處,雞一邊跑一邊驚叫,奔草垛來了!嘎的一聲,她覺得草在動;雞飛到草垛上邊。假若敵兵來攀草垛,她就必定被他們發現,而……她不敢往下再想。閉着眼,停止了思想,她等着死亡。
沉重而並不慢的腳步逼近了。每一步,她覺得,象一回小的地震。腳步停在了草垛前。
她幾乎要昏過去。草垛上的雞尖銳的長號了一聲,飛走;翅膀聲和一串短而緊張的叫聲一齊走遠。雞剛飛開,刺刀的尖兒刺進了草垛,離她的頭有二寸遠!她一動也沒動。刺刀很快的退出去,腳步聲又響了,離開了草垛。她傾耳聽着,腳步聲越去越遠,她分不清那是她自己的心在跳還是敵人在行動呢。
沒有任何動靜了,一切都死去,夢蓮昏昏沉沉的從草垛中爬出來。太陽已經落下去。西邊的天空扯着幾條微紅不景氣的薄雲。她感到異常的疲乏和孤寂。她不敢進屋,也不知道上哪裏去好。她走了幾步,又背靠着草垛坐下。西邊的紅雲更紅了一些,忽然的發出點亮光;緊跟着,光又收斂回去,紅雲變成灰黃的一片霧。霧色很快的越來越深,黃昏變成了夜晚。
夢蓮忘了一切,盤旋在心中的只是:“松叔叔上哪兒去了呢?”
從松林裏來了一聲咳嗽,松叔叔!夢蓮立起來,飛跑過去。她不敢喊叫,雖然她想狂叫。她一切委屈與恐懼都忘掉,心中有了痛快的熱力。她的淚與笑一齊出來,一邊抽嗒一邊笑的立在鄭老人的面前。
“蓮姑娘?”松叔叔的驚訝使她張着嘴立定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