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樹人的方硬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把手抱在腋下,穩穩的立着。他把命運交給了抗戰必勝的信仰,抱着那信仰,就不便再爲自己想什麼了。
金山簡直連立也立不穩,可是他東晃西搖的在那樣的環境裏設法找出一點好玩的事來。一向自負,現在他可一點也不再想到自己,他的圓眼把車中的一切都看到了,而後覺得都好玩,都有一些趣味。這些好玩的東西,人物,將陪伴着他去了,去到那更好玩、更趣味的地方——那以鮮血澆溼了的大地,以死之爭取生存的戰場。這時候,他不熱烈,也不退縮,只是象爲看一部奇書而跑十里路的樣子,渴盼着快到那裏,看到一切。到那裏之後,自然他希望自己能做些什麼,不只是立在一旁看熱鬧。可是,他不再以爲因他來到而一切就順利起來;在戰爭的裏面,他覺出自己的渺小,也就是放開了心與眼,認識了渺小的努力才輻成時代的偉大。
車慢慢的開了,他們想不到說話,忘了過去,幾乎不知道自己是誰。心跳得很快,眼很明,似乎只是那麼一股氣,一股香熱有力的氣,充滿了他們的心與肢體。這時候,他們已沒有了個性,而象被卷在波浪中的魚,順流而下,狂喜的翻轉着鰭與尾。他們是被支配在一股熱潮中,身不由己的往前,往前,往前,去看那光明與開朗的聖地。利與害,平安與危險,全不在他們心中。他們沒有計較,只有奔赴,把骨頭投在火中燒完是最大的喜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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抽冷子,那個熱心看地圖的青年,向樹人問了句:“幹什麼的?”這個青年長着張最陰鬱的臉,頭上剃得光光的而顯不出一點明朗,嘴脣是那麼厚,簡直使人懷疑他會有把他們張開的力量。他的眉是兩叢小的黑林,給眼罩上一片黑影。他最好是坐在地窖裏寫一本恐怖的小說,或是去扮演神怪戲劇中一個小魔,絕不適宜於當兵。可是他的確穿着一身軍衣,頂髒,頂鬆懈,胸前那塊標誌,幾乎是象隨便從垃圾堆中拾來,而更隨便的貼在那裏的。
厲樹人最初是想笑,然後又覺得就是不笑,而告訴他實話,他也絕不會相信;這個青年既那麼認真的看地圖,一定不會輕易相信什麼。結果,樹人極坦然自在的,信不信由你的,說:“我到前線去服務。”
似乎很捨不得把眼離開地圖,那個青年很慢的把地圖放在膝上,然後抬起頭來愣了一會兒,彷彿是在記憶哪一省有多少人口,與多大面積似的,事實上,他並沒背誦這些,而是琢磨樹人的話。言語達到他腦中是很慢的事;已經達到,他還須用力去捉住,才能明白話語的意思。
“啊!戰地服務!”他吟味着,似乎是表示他已聽明白,而值得驕傲。又待了一會兒:“沒有多大用處!”
金山和平牧乾都注意到樹人與這怪青年的談話,他們不約而同的想問:“怎樣沒有?”可是一見樹人沒言語,他們也就不便出聲,而呆呆的看着那個奇異的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