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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介意來杯威士忌。”
“我也不介意,不過在這兒你只能將就着喝點朗姆酒了。”
我倆坐在桌邊,手指盤弄着酒杯:我跟亨利向來沒什麼話好說。我無法確定,如果不是因爲一九三九年要動手寫一部以一位高級公務員爲主角的故事,自己是否還會費心勞神地去同亨利或者薩拉混熟。亨利·詹姆斯【4】曾在與沃爾特·貝贊特【5】的一次討論中說過:一位有足夠才智的年輕女人要寫一部有關王室衛隊的小說的話,只須從衛隊某個軍營的食堂窗前走過,向裏面張望一下就行了。不過我覺得,在該書寫作過程中的某個階段,這個女人會發現有必要同衛隊的一位士兵上牀,哪怕這麼做僅僅是爲了覈實一下細節。我倒沒真的同亨利上牀,不過我做了僅次於此的好事情。第一次帶薩拉出去喫飯的晚上,我就產生了一個無情的念頭:我要把一位公務員太太腦子裏的東西掏出來。她不知道我的用意。我確信:她以爲我真的是對她的家庭生活感興趣。或許,正是這一點使她對我產生了最初的好感。亨利什麼時候喫早飯?我問她。他是乘地鐵、公共汽車還是坐出租車去上班?他晚上把工作帶回家來做嗎?他有帶王室徽章的公文包嗎?在我的意興推動之下,我同薩拉之間的友誼開出了花朵;看到竟然有人會把亨利當回事兒,她高興極了。亨利很重要,不過他的重要程度實在同大象相差不了多少,這種重要性來自於他所在部門的規模。有些類型的重要性天生倒黴,註定了要在不重要的冷宮裏待着。亨利是養老金部門一名重要的助理大臣——該部門後來成了家庭安全保障部。家庭安全保障——在那之後的歲月裏,在那些痛恨同伴、想找把傢伙的時候……我曾對這個名稱嘲笑不已。終於有那麼一次,我故意告訴薩拉說,我之所以對亨利感興趣,只是爲了給自己書中的人物找原型,而且這個人物還是一個滑稽可笑的角色。從那以後,薩拉就開始不喜歡我的小說了。她對亨利忠心耿耿(這一點我從來也無法否認)。在我被魔鬼奪去理智、連對與世無爭的亨利都心懷怨恨的那些時刻裏,我曾經藉着寫這部小說來發泄自己的憤怒,杜撰出了一些粗陋不堪的情節……有一次,薩拉同我度過了整整一個夜晚(我一直盼望着這樣的時刻,就像作家盼望着自己的書寫到最後一個字一樣),我不經意間說錯的話毀了整個晚上,破壞了接連幾個鐘頭裏有時如同一段完整愛情的氣氛。大約兩點鐘時,我氣呼呼地睡着了。三點時分,我醒過來,將手搭在薩拉的手臂上,把她給弄醒了。我想自己原來是想讓一切都恢復正常,但是當我的受害者把她睡眼惺忪、美麗又充滿信任的臉轉向我時,我又不那麼想了。她已經忘記了爭吵,可是我將她的健忘都視爲自己重拾舊怨的新理由。人類真是彆扭啊,然而他們卻說我們是天主創造的。在我看來,一位不像全等式那樣簡單樸素、不像空氣那樣澄澈透明的天主是難以想象的。我對薩拉說:“我一直躺在這裏想第五章的內容。亨利在出席重要會議以前,是不是要嚼嚼咖啡豆來去掉嘴裏的味道呢?”薩拉搖搖頭,開始無聲地哭泣起來,我當然佯裝不明白她爲什麼要哭;問這個問題並沒什麼別的意思,我一直在爲自己的人物苦惱,這不是對亨利的攻擊,就連最體面的人物有時候也會嚼嚼咖啡豆……我如此這般地說了一番。她哭了一會兒便又睡着了。她睡得很踏實,而我把她能夠入睡都看成是對自己的額外冒犯。
亨利不停地喝着朗姆酒,目光在淡紫色與橙黃色的綵帶之間痛苦地遊移着。我問他:“聖誕節過得好嗎?”
“很好,很好。”他答道。
“在家裏過的?”亨利抬起頭來看看我,就好像我說“家裏”這兩個字時的聲調聽上去很奇怪似的。
“家裏?是啊,當然是在家裏。”
“薩拉好嗎?”
“好。”
“再來杯朗姆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