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雷厄姆·格林提示您:看後求收藏(貓撲小說www.mpzw.tw),接着再看更方便。
我爲什麼要寫“親愛的主”呢?他並不親愛——對於我來說他並非如此。如果他存在的話,那麼發那個誓言的念頭就是他塞進我腦袋裏的,爲此我恨他。我恨。每過幾分鐘,窗外就會掠過一座灰色的石砌教堂和一個小酒館——沙漠裏到處都是教堂和酒館,還有許許多多的店鋪、騎自行車的男人、草地、奶牛和工廠的煙囪。你透過沙子看到他們,就像透過魚缸裏的水看到裏面的魚一樣。亨利也在魚缸裏待着,他抬起嘴來等待着接吻。
我們沒有理會空襲警報,它不重要。我們不怕那樣子死去。但是後來空襲不停地持續下去,看來這不是平常的空襲——報紙還未得到報道實情的許可,但是每個人都知道。它就是我們一直在擔心的那個新玩意兒。莫里斯下樓去看地下室裏有沒有人——他擔心我出事,我也擔心他出事。我預感到會發生什麼事情。
他走了還沒到兩分鐘,街上就發生了爆炸。他的屋子不在臨街的那一側,所以除了房門被氣浪衝開,牆上掉下些灰泥以外,別的倒並沒有什麼。但是我知道炸彈落地時他正在房子朝街的那一面。我走下樓梯:樓梯上散落着垃圾和折斷的欄杆,凌亂不堪,門廳裏也是一片狼藉。開始時我沒有看到莫里斯,後來我看到門下面伸出來他的一隻手臂。我摸了摸他的手:我可以發誓說那是一個死人的手。兩人相愛時,他們的親吻裏缺不缺少溫情這一點都是掩蓋不住的。我摸他的手時,如果上面還有哪怕一點點活氣的話,我會辨認不出來嗎?我知道,如果我握住他的手,把它往我這邊拉的話,它就會離開他的身體,自己從門下面滑出來。當然現在我知道:自己當時之所以那麼想,只是因爲情緒太激動,有點歇斯底里。我受騙了。他並沒有死。一個人該對他在歇斯底里情況下所許諾的東西,或者所違背的諾言負責嗎?此刻,在寫下所有這一切的時候,我就正處於一種歇斯底里的狀態之中。然而四周卻連一個哪怕能讓我與之說一聲自己不快樂的人都沒有,因爲他們會問我爲什麼,於是問題就會開始,而我便會精神崩潰。我絕不能精神崩潰,因爲我必須保護亨利。噢,讓亨利見鬼去吧,讓亨利見鬼去吧。我想要一個能接受真實的我,而不是需要我保護的人。如果我是個婊子和騙子,那麼難道就不會有愛婊子和騙子的人嗎?
我在地板上跪下。我這麼做真是瘋了:這樣的事是我小時候都不用做的——父母親從來不相信禱告,就像我現在也不相信一樣。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莫里斯死了,消亡了。靈魂這樣的東西是沒有的。此刻,就連我給他的那些半是半不是的快樂也像鮮血一樣從他身上流盡了。他再也不會有機會快樂了。對誰我都可以這麼想:另外一個人會比我更有能力愛他,使他更加快樂,可是現在莫里斯不會再有這樣的機會了。我跪在那兒,把頭抵在牀上,希望自己能夠相信天主。親愛的主,我說——爲什麼是親愛的,爲什麼是親愛的呢?——讓我信你吧。我無法信你,讓我信你吧。我說:我是個婊子、騙子,我恨自己。我什麼也無法自己做到。讓我信你吧。我雙目緊閉,用兩手的指甲使勁掐自己的掌心,一直掐到除了疼痛外自己再也沒有別的感覺爲止。我說:我會信你,讓他活着吧,我會信你。給他一個機會,讓他有自己的快樂吧。你這樣做我就信你。但是這樣禱告是不夠的,這樣信天主也太輕鬆了。於是我說:我愛他,如果你能讓他活過來,我什麼都願意做。我非常緩慢地說:我會永遠放棄他,只要能讓他僥倖活下來就行。我的指甲掐了又掐,已經能夠感覺到掌心的皮膚掐破了。我說:人們可以在彼此不相見的情況下去愛,不是嗎?他們看不到你,但是一輩子都愛你。這時候他從門口進來了,他活着。當時我想,沒有他的痛苦開始了,但願他重新躺到門下安安穩穩地死了纔好。
1944年7月9日
同亨利趕八點三十分的火車。頭等車廂裏空無一人。亨利讀着王室專門調查委員會的公報。在帕丁頓車站坐出租車,把亨利送到部裏。要他保證晚上回家。出租車司機弄錯了路,把我送到了公共草坪的南面,汽車從14號門前開過。門已經修好,臨街的窗戶用木板封了起來。死亡的體驗真是可怕,你無論如何也會想再活過來。到了北面以後,發現有許多沒有給我轉投到鄉下的舊信件,因爲我告訴過他們“什麼都不要轉投”。另外還有舊的圖書目錄、舊賬單和一封上面寫有“急!請轉投”字樣的信。我想把信拆開,看看自己是否還活着,但最後卻把它同圖書目錄一塊兒撕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