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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廉沒答她,光是笑眯眯拍拍她的肩,“姑娘,你本是必死之人呀,蒙九千歲的宏恩,咱才能從妓院、從監獄裏起拔出來,當這份體體面面的上差。人要存着感恩之心,你懂乾爹的意思麼?”
“乾爹教得是,影兒全都懂。”
杜廉還待說什麼,忽見那邊伸過來一道影子,他就哼一聲,走掉了。
牆角後,若憲轉了出來。照理說,她至少也該有三十八九年紀,望之卻如二十許人,細眉細眼,直鼻薄脣,五官雖不甚美,卻自有一種清高的氣度。她不動聲色瞪著書影,“來。”
書影隨她走回自己的下房,若憲彎腰從她們幾個女孩睡的大鋪鋪腳摸出一個長條布袋子,“晚飯沒喫飽吧,再給你補一頓藤條面!”她拉開袋子,取出一根藤杖。
姑姑罰小宮女,小宮女向例是不許喊,也不許躲。爲此書影只有筆管般地直立,任由那根藤杖在她全身亂抽。
“先數十下,十下之後再說。”一道深沉動聽的嗓音浮起,從虛無裏鼓勵着她。於是書影默默地數着:一、二、三……都會過去的,詹叔叔早已和她一一預言過她不得不面對的一切,然而這一切終將過去的。
“影兒,尉遲度他們可不會跟你說實話,是要拿你做我的活穴,送去太后身邊鎮魂。他們會告訴你,太后想找個人瞭解一下我的近況,因此傳你去宮中問話。太后也早處在他們的掌控中,不得不屈從安排,表示出和你‘一見投緣’,就此將你留在宮中。而入宮前,閹黨會先把你送去命師那裏接受施法,對你本人的說辭則是你隸屬賤籍,且曾入獄,致使身帶邪祟,既朝見太后,需得事先以法術除穢。過後,應該還會送你上宗人府去學習宮中禮節,到時候多半要指給你一名太監當乾爹,我估計會是杜廉,他是我姐姐宮裏的管事牌子,也是尉遲度的爪牙。總之無論這人是誰,他準定會對你表現出慈愛關照的樣子來,施以小恩小惠,最後搬出一套假惺惺的勸詞,說你本是罪臣之女,又先後落進妓院和監獄,本來死也沒有出頭之日,卻蒙‘九千歲’特恩,許你以戴罪之身抬籍入宮,要是你知恩圖報,願爲千歲忠心辦事,說不定還會有恩典清理舊案,爲你亡父平反。這一招,一是要收買你的心,二來是要做給太后看,使她疑你爲閹黨的眼線,如此一來,就算我私下曾叫你傳遞什麼信息進宮,太后也絕不會信任你。一開始,你在宮中的日子不會太好過,千萬忍耐,一面對閹黨虛與委蛇,另外悄悄相機行事,取信於太后。影兒,從今後,可不再是單單的受苦、受辱那麼簡單了,你必須同時生活在兩個天地,一個紅若丹砂,一個白若羊毛,你得在其間不停地穿梭,並隨時記得自己在哪裏,別犯錯,任何一個小錯誤都會讓你掉進裂縫裏,重新落回這地方。影兒,叔叔動用了最後的力量才把你托出去,你不準再回來,否則我死也不原諒你。好孩子,聰明點兒,堅強點兒,碰見避不開的難事,咬緊你心裏頭的牙,先數十下,十下之後再說。竭盡所有,保全自個兒。”
爲防竊聽,他是貼着她面頰說出這番話的,迄今書影的身體還能回憶起那一陣陣的寒慄:不單單因爲他和她耳鬢廝磨,因爲他的氣息和聲音,更是爲了他所描述的那黑暗的競技場。在這封死的鬥場內,謊言之下並不是真相,而是另一重謊言,撥開了煙幕後也只有更深的煙幕,鏡子外的還是鏡子,影子嵌套着影子……唯有失敗和流血是真的。
詹叔叔推測的每件事都發生了:尹半仙表面上聲稱,他要做法爲她除去穢毒,但在無人的丹房,他則遞給她幾封兄長的來信。慈慶宮的管事杜廉暗地裏吩咐宗人府的小太監們苛待她,卻親自現身來爲她加衣添菜。再沒有什麼是表面上看起來的樣子、是人們說出來的樣子,就連書影自己對自己也不再熟悉。她臉上掛着笑,把杜廉那老太監稱作“乾爹”,但她在心裏頭放聲大哭,說,請爹爹原諒不孝女認賊作父,但女兒從未有一刻敢忘,是這些人讓爹爹罹腰斬的酷刑,將我哥哥充軍,把我們姐妹打入了妓寮,令我敬愛的詹叔叔受盡非人的羞辱折磨,卻想用幾身衣裳、幾盤小菜來換我的感恩戴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