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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有爲法,如夢幻泡影。佛祖是這樣說的。福生年輕的時候既不信也不在意因果報應、禪宗奧義之類的事,但到了現在的年紀,他已經理解了祖母的宗教信仰,還有那些令人痛苦的真理。承受苦難乃是他的命運。一切身外之物都是他苦難的源頭。但儘管如此,他卻不能阻止自己,他只是一味地儲蓄、準備,努力保全自己,維持這突然變得如此窮困的生活。
我究竟犯下了怎樣的罪孽,才換來了這苦澀的命運?我看着我的家族被紅色的彎刀切碎,看到我的事業被燒燬,我的船隊被砸沉。他閉上眼睛,趕走那些回憶。悔恨也是苦難的一種。
他深吸一口氣,動作僵硬地爬起身來,巡視了一遍屋裏的東西,確定所有物件都歸於原位,這才轉過身,打開房門。木門與泥地發出刮擦的聲音,他鑽了出去,僅容一人通行的小巷就是這貧民窟的大街。他僅用一條皮繩鎖門,打了個結,除此之外別無他物。從前也曾有人破門而入,今後這樣的事情還會發生。一把大鎖頭會引來不必要的注意,而窮人的一條皮繩則不會。
耀華力貧民窟通向外界的道路上遍佈陰影和蹲伏的軀體。儘管該地區被昭披耶河大堤投下的陰影籠罩着,但旱季的炎熱空氣依然壓迫着他,黏稠的空氣讓人感到窒息。沒人能逃脫炎熱的空氣。如果海牆倒了,整個貧民窟就會被涼爽的海水淹沒;但在那之前,福生還是隻能流着汗,跌跌撞撞地在有如迷宮般的小巷中行走,身子不時蹭到破爛的錫牆。
他跳過一條條無遮無擋的陰溝,在滑溜的木板上保持着平衡。女人們汗流浹背地煮着尤德克斯粉絲,在路邊晾曬臭烘烘的魚乾。這裏還有幾輛賣食品的小推車,他們無疑都賄賂過白襯衫或者貧民窟的大佬。他們大模大樣地點燃糞便,小巷裏充滿了糞便燃燒的煙氣和炸出的辣椒油味道。
他繞過上了三道鎖的自行車,小心翼翼地尋找着落腳點。衣物、煮東西的鍋子以及垃圾在防水油布的牆腳下隨意堆放,佔據了公共空間。油布牆會隨着屋內人的動作而顫抖:一個肺積水晚期的男人在咳嗽;一個婦女在抱怨她兒子愛喝老撾米酒的習慣;一個小女孩在恐嚇尚在襁褓中的弟弟,聲稱要揍他。在這些油布搭成的貧民窟裏,沒有人會在意隱私這種事,但至少油布牆讓人產生禮貌的假象。這裏顯然比黃卡難民被軟禁其中的擴張時代大樓要好得多。油布貧民窟對他來說已經夠奢侈了。再說這裏都是泰國人,這一點給他帶來很好的僞裝。比起他在馬來亞的時候,這裏要安全得多。在這裏他甚至可能被錯認爲是本地人,只要他不開口說話並露出外國口音的話。
儘管如此,他仍舊懷念馬來亞。在那裏,他和他的家族雖然帶着異族人的身份,卻創下了一份輝煌的家業。他懷念祖傳宅邸中大理石鋪地的大廳和紅漆柱子,他的兒女和孫輩還有僕人前來拜訪時的鈴音。他懷念海南雞飯、亞三叻沙,還有甜美香濃的咖啡和印度飛餅。
他懷念他的船隊和船員(他也曾僱用過棕色皮膚的人擔任船員,不是嗎?他們甚至還能做到船長,難道不是嗎?)他那支曾遠航到世界的另一邊、甚至遠達歐洲的三下機械快速帆船艦隊,去的時候船上載着能抵抗基因修改象鼻蟲的茶樹品種,回來的時候載着昂貴的干邑白蘭地,那是從擴張時代結束以後就沒人再見過的東西。到了晚上,他會回到家裏,和他的妻妾們一起用膳,能讓他擔憂的只可能是一個不太有出息的兒子,或者一個找不到好丈夫的女兒。
那時的他是多麼愚蠢,多麼天真!他以爲自己是一個海商,卻絲毫不懂潮漲潮落的可怕。
一個小女孩從一間油布帳篷的門口走出來。她朝他微笑――她還太小,不知道他是個陌生人,也就不會怕生。她充滿了活力,那活力簡直就像燃燒的木柴一般耀眼。已成爲老頭、渾身骨頭痠痛的他只能又妒又羨。她朝他微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