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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理由爲何,他們日漸接近了死亡。我指的不是身體機能上的死亡,事實上,從他們的X光檢查、反應測驗與每週抽取的大量血液樣本看來,唯一值得注意的地方,就是他們實在健康無比:血壓正常,脈搏跟節拍器一樣又輕又慢,也沒有骨質疏鬆的問題。但是,好像是爲了把身體的過度健康平衡掉一樣,自從他們喫了瑪納瑪果與鵝卵石狀蘑菇以外的食物後,他們的皮膚便愈來愈光滑,身形日漸肥胖,心智卻持續衰退。很快地,就連塔倫特每兩週來看他們一次時,穆阿都沒有力氣跟他講話了。
“E,穆阿。”塔倫特總是跟穆阿打招呼,一隻手擺在他的肩膀上,而穆阿好像在沉思似的,一開始慢慢打開眼睛,接着才抬頭看是誰跟他講話。他會張開嘴巴,但不出聲,接下來嘴巴就這樣開着,直到塔倫特把手拿開,拿出藏在身後的芒果。但穆阿也只是凝視着,塔倫特最終必須把芒果切開,提醒他那是喫的東西,然後把一片佈滿纖維的芒果塞進自己嘴裏喫下去之後,穆阿才知道他自己也可以這麼做。
爲了證明我的理論(喫了歐帕伊伏艾克的肉導致夢遊者們的壽命大幅延長,最後智力衰退),我必須試着讓動物出現跟他們一樣的情況。但是,基於各種行政上的阻礙(永遠無法解決的兩大問題:資金與空間),一直到1951年春天,我纔有辦法開始實驗。2
我自制的醃龜肉似乎效果很好,但是我不輕易把肉拿出來用,而是包在棕櫚葉裏面,我幾乎發瘋似的,一開始把龜肉儲存在塑料容器裏,然後又移往實驗室的冷凍櫃,每天檢查溫度。我痛罵自己是膽小鬼,不敢把龜殼撕開,把裏面的肉拿出來,如今我手上只有四隻龜腳,還有頭部與尾部,誰知道老鼠要喫多少龜肉,纔會發揮效用?誰知道我在使用龜肉時,應該謹慎到什麼程度?我已經沒辦法弄到更多的歐帕伊伏艾克肉了,實驗室的工作佔去了我所有的時間,儘管塔倫特已經在計劃夏天要重返伊伏伊伏島,我卻沒辦法請他幫我帶另一隻歐帕伊伏艾克回來——就連我手上這一隻,他也不知情。
所以在用龜肉餵食第一批二十五隻老鼠時,我對肉量的投放非常謹慎。我吩咐丘呂把一段前腳切成二十五小塊,每一塊差不多跟一顆圖釘一樣大小。我希望這樣就足夠了。這個實驗的前提是,只要喂一次,結果就很明顯(但也有可能不明顯),成功與失敗的概率各是百分之五十。我用一隻從動物供應公司買來的箱龜,餵食對照組的二十五隻老鼠,分量相似。
實驗室老鼠最久大概可活一年半。如果我的理論沒錯,不但三個月後,第一批老鼠可以存活下來(被我選來做實驗的五十隻老鼠全部十五個月大,相當於伊伏伊伏人喫下歐帕伊伏艾克時的年紀),到了兩三年,甚至五年後,它們都還會在。到了某個時間點,它們會開始出現行爲失常的狀況,但是身體方面大致上都沒改變。雖然稍嫌過早,而且幾乎像開玩笑一樣,我用了第二批的一百隻老鼠做了另一項實驗,其中一半喫歐帕伊伏艾克,另一半喫箱龜。這些老鼠都是新生的,會在對照實驗的環境里長大成熟。
日子一天天過去。丘呂把老鼠跟夢遊者都照顧得很好。本來我希望塔倫特常來實驗室,但是他除了每兩週來一次外(每次來實驗室,大都在陪伴夢遊者們),我很少有理由或機會跟他講話,而且每次在他面前,我多少感到不大自在。實驗開始後,我不禁慶幸他每次來都待不久,對我做的事顯然也不感興趣,如果要跟他解釋實驗目的,等於承認我偷了歐帕伊伏艾克。我心裏多少懷疑塔倫特知道我在做什麼,卻同時告訴自己他不會在意——我們都離開那座小島,回到文明世界了,他不再是我的上司。但是,這些理由終究不夠有力,無法說服我自己,於是每次他來訪,我都找藉口避開。幸好他都是一個人來,艾絲蜜沒跟來,而且自從回美國後,我再也沒見過她。我知道她也待在校園某處,在做某件事,但只要我不用跟她見面,不用去猜想她跟塔倫特之間的神祕關係(至少對我來講是挺神祕的),就無所謂。
實驗室的生活很孤獨,尤其是當你只有一個同事,地位尚未穩固時,而我還要瞞着可能的贊助者偷做實驗,且仍處於等待實驗結果的曖昧階段。哦,我當然還有別的事可以做,但把幾十件每天例行的小事與工作完成後,就沒什麼可以忙的了,而且這種生活通常也不太刺激,迫於無奈,我不得不試着跟丘呂閒聊,簡直像在演一出實驗性的荒謬劇。每次都是由我先開口,五分鐘過後,他纔會說一些也許可視爲響應的話……但也有可能只是牛頭不對馬嘴的廢話。到了那時,似乎也沒必要讓對話持續下去,只會徒增彼此的尷尬,於是兩人便陷入沉寂,幾小時或幾天都沒講話。
然而,這段時間也不全然白費,因爲我決定用學習烏伊伏語來填補每天的空當。塔倫特拿了一本他跟艾絲蜜合編的入門教材給我(全用她奇怪的草寫體手寫,字看起來像泡泡),他們還將幾百個字與詞組翻譯成了烏伊伏語,如果找得到對應的字,也會附上伊伏伊伏方言。不幸的是,雖然我開始學習夢遊者的語言了,但他們的失語症卻日趨嚴重,我只能在深夜獨自練習那些語詞,實驗室裏迴響着他們含含糊糊的低沉喉音。
令我驚訝的是,在生活步入全新正軌的幾周後,我收到歐文寄來的一封信。他有那麼多地方可去,誰知居然就在附近的米爾斯學院教大一英文(他後來跟我說,當年他就知道那是在浪費生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