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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的文章一點不摻雜作者個人的情感,只是對當前事物作客觀的剖析:前面已經說過了。現在要說的是:凡作學術文應該用知的文章的手法。因爲學術文的目的在使讀者精密地了知,正確地理解,這非訴之於讀者的理智不可;如果筆下帶着情感,難免把讀者的理智混淆了,在學術的授受上是有着妨礙的。試看出色的學術文,都是純粹的知的文章。
要作學術文,必須作者對於學術有了精深的造詣。這由於平時的修養,在我們的文話中沒有什麼可以說的。現在假定作者對於學術已經有了精深的造詣,當他動筆寫作的時候,卻有特別要審慎的幾點。在這裏,我們不妨提出來談談。
第一點,凡用字眼,要按照它的原義;換一句說,就是要按照它在學術上的意義來使用它。有許多字眼,經過千萬人的傳說,它們的意義漸漸轉變,成爲庸俗的意義,和原義完全不相應合。如稱節省錢財爲“經濟學”,稱熱心公益爲“社會主義”,把自己的意見叫作“主觀”,把他人的意見叫作“客觀”,諸如此類,不一而足。如果寫作傳記或是小說,而所寫的正是這樣亂用字眼的人物,自然不妨把這些字眼用在他的會話裏;使讀者如聞其聲,如見其人。這當兒,你若嫌他使用字眼全不得當,逐一給他換上適切的字眼,寫成他的會話,那反而失掉了這個人物的特點,你的描寫就失敗了。但是在學術上,“經濟學”是什麼,“社會主義”是什麼,“主觀”是什麼,“客觀”是什麼,都有確定的界說。作學術文,唯有合乎界說的意義,纔可以用這個字眼來表達它。讀者根據了字眼的界說來理解,纔可以不生歧義。否則作者和讀者之間沒有了公認的媒介,那學術文就說不上精密與正確了。
第二點,凡有語句,要多所限制;換一句說,就是要使語句的含義毫不遊移。我們平時說話、作文,往往依從習慣,取其簡捷;只要在當前的情境之下,能使對方理會,就算了事;但仔細考察起來,不免有遊移的弊病。如說“鐵比棉重”,似乎很成一句話,然而這句話的意義是遊移的。一百斤鐵比一百斤棉重呢,還是一小塊鐵比一大包棉重?如果說:“假如體積相同,鐵比棉重”,這就毫不遊移了。“假如體積相同”正是加上去的限制。可見多所限制可使意義精密與正確。我們讀學術文,如“在某種情形之下”“在某一些條件之下”“從某方面看來”“從某立場某基點說來”等副詞性的語句,常常可以遇見。這並不是作者不憚嚕囌,實因他要求他的語句精密與正確,所以不得不加上相當的限制。
第三點,凡積極修辭方法,在學術文中不宜隨便亂用。如“白髮三千丈”是詩篇的佳句,“世乃有無母之人”是抒情文的至性語,它們都用的積極修辭方法。但當寫學術文的時候,這種語句就完全用不到。學術文要一是一,二是二,不戴有色眼鏡去觀察一切事物,不帶個人情感去對付一切意思。學術文以樸素而精密、正確爲美,和情的文章原是不一樣的。
寫學術文應當審慎的當然不止以上所說的幾點,但這幾點卻是淺近而重要的。即使自己並不動手去作,知道了這幾點,對於學術文的閱讀也有相當的幫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