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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斯迪的拳頭活像鐵錘,而且說打就打,根本沒法跟他爭辯。我看過他發火的模樣,很清楚他一拳就能把我打昏,把我留在水溝裏,八成還會趁機掏空我的口袋。我實在搞不懂他這個人。葡萄酒可以打開他的話匣子,他會談到讓你明白什麼叫妙不可言,完全沒有平時操的一口粗話,好比脫掉了礦坑裏穿的骯髒吊帶褲。他的談吐得體,口才極好。我敢肯定他是出於真心誠意。我不曉得哪來的領悟,但總覺得他之所以去礦坑辛苦幹活,是爲了折磨自己的筋骨。我認爲,他很厭惡自己龐大粗糙的身體,所以存心要找罪受,而他所有的欺詐、刻薄、兇狠,都是要用意志力抗拒——我也不知道這該叫什麼——抗拒自己根深蒂固的神性,抗拒內心對上帝的渴望,這種渴望讓他既害怕又着迷。
“我們就這麼晃悠晃悠,春天也到了尾聲,樹木長滿了綠葉。葡萄園裏的葡萄結實累累。我們都儘量沿着泥巴路走,路上的灰塵愈來愈多,不久就來到達姆城近郊,柯斯迪建議我們開始找工作。我們的錢快花完了,雖然我口袋裏還有半打旅行支票,但是我早打定主意能不用就不用。我們只要看到還不錯的農舍,就會停下來問他們要不要幫手。想想也知道,我們的外表不怎麼討喜,滿頭大汗,而且全身灰撲撲、髒兮兮的。柯斯迪活像個流氓,我也好不到哪兒去。我們三番兩次都碰釘子。有個農場主人願意僱用柯斯迪,但是不想一起僱用我,柯斯迪直接告訴他說我們是哥們兒,所以要同進退。我要他自己去,但他就是不肯。我還挺意外的,雖然說我知道自己對他沒什麼用處,他仍然莫名地欣賞我,但是我還真沒料到,他會因爲我而拒絕眼前的工作。我們繼續往前走着,我漸漸覺得良心不安,畢竟我並沒有那麼喜歡他,甚至覺得他很惹人厭,但是每當我想說點話感謝他的照顧,他就把我臭罵一頓。
“不過,我們總算時來運轉了。我們行經某個低谷中的村子,看見一棟挺氣派的農舍,看起來還不錯。我們敲了敲門,一個女人打開門,我們照例介紹自己,說不收工錢,只要有飯喫,有地方住就好,想不到她沒有給我們喫閉門羹,反而叫我們等一下,然後向屋裏呼喚了兩聲。一個男人隨即走了出來,把我們好好打量了一番,問我們是哪裏人,還想看我們的證件。他一得知我是美國人,就瞪了我一眼,好像不大高興,但還是請我們進屋喝了杯葡萄酒。他把我們帶到廚房坐下,剛纔的女人端來一大壺酒和幾隻杯子。男人說之前僱用的工人被公牛戳傷,還在醫院裏休養,等收割後纔有辦法上工。另外,大戰死了那麼多人,其餘的都跑到萊茵河沿岸的新興工廠,現在想找臨時工簡直難如登天。這點我們早就料到了。簡單說吧,他最後僱用我們了。農舍內部雖然很大,但他好像不想讓我們待在那裏,說穀倉放乾草的閣樓裏有兩張牀,可以作爲我們睡覺的地方。
“工作本身並不辛苦,主要是照顧牛豬,不過有些機器常發生故障,我們得好好修理。但我還是有時間偷閒,我很喜歡綠草的芳香,傍晚常常四處閒逛、發呆,日子過得很不錯。
“這家人姓貝克,成員就是貝克先生、貝克太太、守寡的媳婦和幾個孫兒。貝克先生年近五十,身材壯碩,頭髮花白。他曾經參加過大戰,腿部受過傷,走起路來一拐一拐的。由於傷口疼痛難耐,他得靠喝酒來止痛,睡前老是喝得醉醺醺的。柯斯迪跟他處得很好,常在晚餐後跟他一起去酒館打斯卡特牌,大喝特喝。貝克太太原本是僱來的女工。他們把她從孤兒院領了出來,貝克先生在前妻死後不久就娶了她。她的年紀差貝克先生一大截,長得頗有姿色,身材豐滿,兩頰紅潤,頭髮秀麗,看起來性感撩人。柯斯迪沒多久就斷定,這其中一定有搞頭。我要他別做傻事,畢竟我們有份不錯的工作,可不想因此丟了飯碗。柯斯迪就笑我說貝克先生滿足不了太太,而且是她自己賣弄風騷。我曉得要他守規矩是白費脣舌,但還是叮嚀他當心點。就算貝克沒發現他的企圖,也別忘了還有一個觀察入微的媳婦。
“媳婦名叫愛莉,長得很高,骨架粗大,只有二十來歲,黑眼睛黑頭髮,蠟黃的方臉顯得陰沉。丈夫在凡爾登陣亡,她當時仍然在服喪。她是很虔誠的教徒,禮拜天早上總會走到村裏做彌撒,下午則固定會去做晚禱。她生了三個孩子,其中一個是遺腹子,喫飯時除了罵孩子以外,從來都不開口。她在農場的工作量很輕,多數時間都在帶孩子,晚上就獨自坐在客廳讀小說,而且會把門開着,這樣孩子哭了就能馬上聽到。不過,愛莉跟貝克太太彼此不對路子。愛莉很瞧不起貝克太太,因爲貝克太太是個孤兒,又當過用人,如今竟然以女主人的身份發號施令,愛莉心裏非常不滿。
“愛莉是富農的女兒,帶來了一大筆嫁妝。她不是在村裏學校上的學,而是就讀於鄰近的茨溫根貝格女子中學,接受過良好的教育。至於可憐的貝克太太,十四歲就來農場工作,對她來說,看書寫字已經很不容易了。這也是兩個女人處不來的原因。愛莉只要有機會就賣弄學問,貝克太太氣得滿臉通紅,質問說農婦學問好又有什麼用。愛莉就會望着手腕上那死去丈夫的軍籍牌,表情陰沉,語氣挖苦地說:‘纔不是農婦咧,只是寡婦而已,丈夫也不過是替國家戰死的英雄罷了。’
“可憐的貝克先生只能常常當和事佬。”
“那他們對你有什麼看法呢?”我打斷拉里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