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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舉個例子說說,有什麼事情呢?”
“要舉例子,還是再說說您祖父吧。他這個人可厲害呢!他常常欺負我們這班人。您也許知道……自家的地怎麼會不知道呢……從契普雷金到馬利寧有一塊地……現在這塊地是你們家種燕麥的……這塊地本來是我家的,完完全全是我家的。是您祖父從我家奪去的。他騎着馬出來,用手指了指,說:‘這是我的土地。’——就成了他的了。先父(祝他早昇天堂)是一個正直人,也是一個烈性子人,他受不了這口氣——誰又甘心丟掉自己的家產呀?——就向法院告了狀。但也只是他一個人告狀,別的人都不去告,都害怕。而且還有人去向您祖父告密,說彼得·奧夫謝尼科夫告了您的狀,告您霸佔他的土地呢……您祖父馬上派他的獵師巴烏什帶着一夥人來到我家裏……他們把我父親抓起來,帶到你們家的領地上。我那時候還是一個很小的孩子,光着腳跟着他跑去。您猜怎樣?……他們把他帶到你們家窗下,就用棍子打他。您的祖父站在陽臺上看,您的祖母坐在窗前,也在看。我父親就叫喊:‘大娘,瑪麗雅·瓦西里耶芙娜,您就可憐可憐我,替我說句話吧!’可是她睬也不睬,只是抬抬身子,好看清楚些。就這樣逼着我父親答應交出土地,還讓他感謝放他生還。這樣,那塊地就成了你們家的了。您不妨去問問你們那些莊稼人:那塊地叫什麼?那塊地就叫“棍子地”,因爲是用棍子奪來的。就因爲這樣,我們這些小人物對於過去那一套,不會十分留戀。”
我不知怎樣回答奧夫謝尼科夫纔好,而且不敢抬眼看他的臉。
“那時候我們還有一位鄉鄰,叫斯捷潘·尼克託波里昂內奇·科莫夫。他把我父親折騰苦了,真是想盡辦法折騰人。這人是一個酒鬼,而且喜歡擺酒席,等到他喝得差不多了,用法語說一聲‘這很好”,再把嘴脣一舔,就鬧鬨起來,鬧得六神不安!他派人去請所有的鄉鄰都到他家裏來。他的馬車都是現成的,停在門口等你,你要是不去,他立刻親自闖進來……而且這人有多麼怪呀!他清醒的時候不說謊,可是一喝了酒,就胡吹起來,說他在彼得堡噴泉街上有三座房子:一座是紅的,有一個煙囪;一座是黃的,有兩個煙囪;還有一座是藍的,沒有煙囪。說他有三個兒子(其實他還沒有結過婚):一個在步兵隊伍裏,一個在騎兵隊伍裏,還有一個沒有當差……又說,每座房子裏住着他一個兒子,常到大兒子家裏來的是海軍將領,常到二兒子家裏來的是將軍,到三兒子家裏來的全是英國人!說着說着,就站起來,說:‘爲我大兒子乾杯,他是最孝順我的!’於是就哭起來。誰要是不舉杯祝酒,那就糟了。‘槍斃你!’他說,‘還不許埋葬!……’要不然就跳起來,叫喊:‘大夥兒來跳舞吧,自己快活快活,也讓我開開心!’那你就得跳,就是死也得跳。他把自己的農奴家的姑娘們折騰得要死。常常讓她們通夜合唱,一直唱到天亮。誰唱的嗓門兒最高,就獎賞誰。如果唱得沒了勁兒,他就用手托住頭,傷心起來:‘唉,我這無依無靠的孤兒呀!大家都不睬我,好可憐呀!’於是馬伕們立刻就給姑娘們鼓勁兒。我父親也讓他喜歡上了。有什麼辦法呢?差點兒把我父親折騰死,本來是會折騰死的,幸虧他自己死了:是他喝醉了從鴿子棚上跌下來摔死的……瞧,以前我們就有這樣一些鄉鄰!”
“真是時代大變了!”我說。
“是啊,是啊,”奧夫謝尼科夫贊同說,“確實可以說:在舊時代,貴族的日子過得更奢侈些。至於那些達官貴人,更不必說了,那些人在莫斯科我見得多了。聽說,現在那裏也沒有這樣的人了。”
“您到過莫斯科嗎?”
“到過,那是很久很久以前了。我現在七十三歲,去莫斯科是十六歲那一年。”
奧夫謝尼科夫嘆了一口氣。
“您在那裏見過一些什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