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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您還不知道,”他倒換着兩隻腳,繼續說,“我那兒的莊稼人還繳代役租呢。雖然有了憲法,可是有什麼辦法呢?不過,他們倒是認真給我繳代役租。說實話,我老早就想叫他們改成勞役租了,可是地太少了呀!就這樣我都感到奇怪,他們怎麼能湊合過去呢。不過,那是他們的事了。我那兒的總管倒是挺能幹的,是一個精明人,治國之才!您會看到的……真是,這就太好了!”
真是沒有辦法。本來我早上九點鐘就要走的,這一來我們到下午兩點鐘纔出門。只有打獵的人才能理解我的焦急心情。阿爾卡季·巴甫雷奇,正如他自己說的,喜歡藉機會放縱一下自己,所以帶了無數的內衣、食品、飲料、香水、軟墊和各種各樣的梳妝盒,這些東西足夠一個儉樸自持的德國人一年用的。每次車子下坡的時候,阿爾卡季·巴甫雷奇都要對車伕說幾句簡短而有力的話,因此我可以斷定我這位朋友是一個十足的膽小鬼。不過,這次旅行十分平安,只是在一座剛修好的小橋上,廚子坐的那輛車翻倒了,後輪子壓住他的肚子。
阿爾卡季·巴甫雷奇一看到自家的卡雷姆卡雷姆:巴黎著名廚師,曾寫過多部有關烹飪的書。翻下車來,連忙叫人去問他的手有沒有跌傷?他一聽說沒有跌傷,立刻放下心來。因爲這一切種種,我們在路上走了很久。我和阿爾卡季·巴甫雷奇同坐在一輛馬車裏,在這次旅行快結束的時候,我已感到苦悶得要命,尤其因爲在幾個小時的過程中,我的這位朋友已經精疲力竭,開始顯露出無精打采的樣子。終於我們到了,不過不是到了利亞波沃,而是直接來到什比洛夫村,真不知怎麼會這樣的。就算不是這樣今天也不能打獵了,因此不得已只好聽從命運的安排。
廚子比我們早到幾分鐘,而且顯然已經安排好,通知過有關的一些人,所以在我們進寨門的時候,村長(總管的兒子)就迎住我們。這是一個強壯的漢子,棕紅色頭髮,大個頭,騎着馬,光着頭,穿着新上衣,敞着懷。“索夫倫在哪兒?”阿爾卡季·巴甫雷奇問他。村長先是很敏捷地跳下馬來,向主人深深地鞠了個躬,說:“您好,阿爾卡季·巴甫雷奇老爺。”然後才抬起頭,抖擻精神,報告說,索夫倫到彼羅夫去了,已經派人去叫他了。“好,你跟我們來吧。”阿爾卡季·巴甫雷奇說。村長爲了表示禮貌,把馬往旁邊拉了拉,上了馬,讓馬跟在馬車後面小步跑着,依然把帽子拿在手裏。
我們的馬車朝村子裏走去。有幾個莊稼人坐着空大車迎面而來,他們是從打穀場上來的,唱着歌,顛動着身子,晃盪着腿,但是一看到我們的馬車和村長,一下子就不做聲了,摘下自己的冬帽(這時正是夏天),欠起身來,彷彿在聽候吩咐。阿爾卡季·巴甫雷奇恩賜般地對他們點了點頭。顯然全村都被驚動了。幾個穿方格裙的娘兒們正投擲木片,驅趕那些不明白是東家駕到又或許是過分殷勤的狗;一個大鬍子一直長到眼睛底下的跛腳老漢把一匹還沒有飲足水的馬從井上拉開,不知爲什麼在馬肚子上打了一下,然後才鞠了一躬;有幾個穿長襯衫的小男孩哭叫着朝屋裏跑去,趴到高高的門坎上,耷拉下頭,蹺起腿,就這樣很麻利地滾進門去,滾到黑糊糊的過道里,再也不見了;就連母雞也急急忙忙加快步子從大門底下鑽進去,只有一隻黑黑的胸脯像緞子背心、紅紅的尾巴翹到雞冠的雄赳赳的公雞留在大路上,而且已經準備要叫了,可是又忽然靦腆起來,也跑掉了。
總管的房子不和別人家的房子在一起,是在茂密的綠色大麻地中央。我們的馬車在大門前停下來。賓諾奇金先生站起來,很瀟灑地脫下斗篷,下了馬車,和藹可親地朝四周打量着。總管的老婆對我們躬身相迎,又走過來吻主人的手。阿爾卡季·巴甫雷奇讓她盡情吻夠了,這才走上臺階。村長的老婆也站在過道里的幽暗處躬身相迎,但是不敢走過來吻手。在過道右邊的所謂冷室裏,有兩個娘兒們已經在忙活着了:她們把各種各樣的廢物、空罐子、硬邦邦的皮襖、油鉢子、一個搖籃帶着一堆破布和一個穿得花花綠綠的嬰兒從裏面往外搬,用浴室的笤帚在打掃灰塵。阿爾卡季·巴甫雷奇把她們打發出去,就在聖像下的一條長凳上坐了下來。車伕們就開始把大大小小的提箱和其他應用物品往裏搬,想方設法儘量不讓自己的沉甸甸的靴子發出太重的聲音。
這時,阿爾卡季·巴甫雷奇向村長問起收穫、播種和其他農作的情形。村長的回答是使人滿意的,但不知爲什麼不大帶勁兒,有些彆扭,就好像用凍僵的手指在扣大衣紐扣。他站在門口,不時地張望,回頭看看,給一名動作利索的侍僕讓路。我從他那強壯的肩膀後面看到總管的老婆在過道里悄沒聲息地毆打另一個娘兒們。忽然聽到馬車的軋軋聲,一輛馬車在臺階前停下來,總管走了進來。
阿爾卡季·巴甫雷奇所說的這個治國之才,個頭兒不高,寬肩膀,白頭髮,體格結實,紅鼻子,小小的藍眼睛,像扇子一般的大鬍子。順便說一句:自從有俄羅斯以來,我國還沒有哪一個發福發財的人沒有又闊又密的大鬍子。有的人一直留着稀稀的、尖尖的下巴胡,可是你瞧,一下子就滿滿地長成一個圈兒,像光輪一樣——真不知這毛是從哪兒來的!總管大概是在彼羅夫喝得有點兒醉了:他的一張臉鼓脹起來,而且一身都是酒氣。
“哎呀,我們的好老爺,我們的大恩人呀,”他拉長聲音說起來,而且臉上帶着十分感動的神情,似乎眼淚就要迸出來了,“真不容易盼到您光臨呀!……請把您的手,老爺,您的手……”他說着,嘴脣早已往前伸了。
阿爾卡季·巴甫雷奇滿足了他的意願。“哦,怎麼樣,索夫倫老兄,你這兒的情形怎麼樣?”他用親切的語調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