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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情況越來越糟。高三的時候,我叛逆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兩年來成績不停地下滑,我總覺得只是因爲我不用功、不在乎,而不是因爲我笨。爸不止一次在半夜逮到我滿身酒氣、鬼鬼祟祟地摸回家。有一次,我參加了一個有人吸毒、喝酒的派對,還被警察送到家門口,後來,我被爸禁足了。我當時便抗議他管太多,叫他別管到我頭上來,然後跑去跟朋友住了幾個星期。回到家後,爸仍舊沒說半句話,早餐桌上還是往常的炒蛋、培根和土司。最後,我的成績低空飛過,學校讓我畢業,可能只是要把我早點掃地出門。我知道爸很擔心,有時候他也用自己一貫的方式,木訥害羞且帶點遲疑和保留地提起大學的話題。不過,那時候我已經決心不再升學了。我只想工作,想買車,想要一切活了十八年都沒有嘗過的物質享受。
關於我心裏真正想要什麼,始終一個字也沒告訴他,直到畢業後的那個夏天。當爸發現我連專科都沒報名後,他一整晚把自己鎖在書房裏,連第二天喫早餐時也沒有跟我說話。那天晚上,爸試圖再次跟我討論錢幣,像是要努力重拾父子倆之間的共同記憶。
爸開口說:“你記不記得去亞特蘭大的那一次?那枚我們找了好幾年的野牛五分鎳幣是你找到的,記得嗎?那次我們還照了相。我永遠都不會忘記你有多興奮,讓我想到我爸和我就是這樣。”
我用力甩頭,跟爸一起生活所積壓下來的失望情緒全面爆發。我對爸大吼:“我恨錢幣,不要再跟我說了!你應該賣了那些該死的錢幣,做點別的好不好?任何事都行!”
爸當時什麼都沒說,不過一直到今天,我都不會忘記他臉上痛苦的表情。最後,爸轉身踱回書房。我傷了爸的心。雖然我在心裏告訴自己,我不是故意的,但是我很清楚這只是在自欺欺人而已。從那天開始,爸很少再提到任何關於錢幣的事;我也一樣。我們父子之間出現了一道越來越深的鴻溝,甚至到了面對面都無話可說的地步。幾天後,我才發現,我們唯一的那張合照也不見了,爸似乎覺得,任何讓我聯想到錢幣的事情都會讓我生氣。或許那個時候確實如此,我想爸大概把那張相片給扔了,但我還是不怎麼在乎。
東北卡是美國的軍事基地重地之一,從威爾明頓開車不出幾小時,就能路過七個不同的基地,可是,我長到這麼大從來沒想過要從軍。我以前覺得走投無路的人才會去當兵,畢竟,誰會想要一輩子被幾個理平頭的軍人呼來喝去?除了預備役軍官訓練營的人,至少我,還有學校裏很多人,都沒想過要從軍。好學生會去北卡大學或是北卡州立大學;成績不好的人,畢業以後就留在家鄉,從一份爛工作換到另一份,每天喝啤酒閒晃,儘量推卸一切可能的責任。
我屬於後者。高中畢業後那幾年,我換過一堆工作:在澳美客牛排坊打零工,在電影院當收票員,在史泰博辦公用品超市當卸貨員,在鬆餅之家煎鬆餅,在幾個觀光區的紀念品小店當收銀員。賺來的每一分錢通通花光,對爬上管理階層全無興趣,最後不管做什麼,老是被解僱。有一陣子,我一點也不在乎。我自己的生活自己過,總是睡到很晚;每天最重要的就是衝浪。因爲還住在家裏,不需要房租、伙食費、保險或買傢俱。而且,我的朋友都跟我差不了多少。雖然不記得有什麼不愉快,不過我很快就覺得人生無趣,但是衝浪不算(1996年,佛蘭颶風和貝莎颶風侵襲北卡,那時候的大浪是幾年來最棒的)。只不過,每回衝浪過後到一家叫“熱絡”的酒吧打發時間時,卻無聊透頂。我開始意識到,每天晚上其實都一樣,都是在酒吧喝啤酒,然後碰到某個高中同學。接下來,他們會問我在做什麼,也會告訴我他們在幹什麼,不用動腦子就能知道,我們兩個都在混喫等死。就算有些人自己在外面住,跟我說他們喜歡清水溝、洗窗戶,或當搬運工,我也從來不信。因爲我很清楚,這些工作絕對不是這些人從小夢想的職業。我可能不是個用功的學生,但是我不笨。
那段時間,我跟幾十個女人約會過。在“熱絡”最不缺的就是女人,大部分都是沒什麼意義或記憶的短暫關係。我利用女人,也讓她們利用我,不會投入真感情。唯一一段維持了幾個月的關係,是跟一個叫露西的女孩。在我們漸行漸遠之前,我還真以爲自己愛着她。露西大我一歲,是北卡大學威爾明頓校區的學生,畢業後想去紐約工作。我們在一起的最後一天晚上,露西告訴我:“我很在乎你,可是你我是完全不同的人。你應該可以更有作爲。不知道爲什麼,你卻寧願整天混日子。”露西猶豫了一下才繼續,“而且,我從來都不知道你到底是不是真的喜歡我。”我知道她是對的。過了沒多久,露西就搭飛機走了,甚至懶得跟我說聲再見。一年後,我跟她爸媽要了電話號碼打給她,聊了二十分鐘才知道,露西跟一個律師訂了婚,等到六月就要結婚了。
那通電話對我造成的影響比預期中的還要深。那天我剛丟了工作——沒錯,又一次。所以,我像以前一樣,到“熱絡”去好好紓解一下情緒。酒吧裏是同一羣無所事事的混混。我突然驚覺,自己真的不想再像這樣,度過一個個毫無意義的夜晚,假裝自己的生活一點問題都沒有。我最後買了六罐啤酒到海邊坐着。許多年以來,我第一次認真回顧過去到底做了些什麼,納悶是不是要聽爸爸的話去上大學。不過,已經離開學校這麼久,想到要回去上課,感覺既荒謬又陌生。不知道是天註定還是走衰運,剛好兩個陸戰隊大兵從我旁邊慢跑過去。他們看起來年輕、健壯,散發着自在和自信。我告訴自己,如果這兩個人做得到,我當然也可以。
接下來幾天,我真的好好想了一下,到最後,我的決定還是跟爸有關。當然,那時候我們根本不講話,根本沒有討論過這些。有一天晚上,我走過廚房,看到爸就像往常一樣坐在書房桌前。不過,這一次我真的仔細地打量他,才發現爸的頭髮幾乎全沒了,剩下的那些貼在他耳朵旁邊,也全都白了。爸已經快退休了,我豁然醒悟,在爸爲我做了這麼多以後,我實在不能再讓他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