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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每次看這條路都發現有些不同。早晨的深黃色泥土不見了,現在我們腳下的藍灰色花崗石碎片嵌在一片細膩的赭色泥土中。甚至連溝渠也有了變化。眼前這道縱貫山坡的溝渠被沖刷過,只在幾個低窪處淤積了些泥沙。隔離道路與溝渠的花崗岩石板不知被放置了多少歲月,它們前傾後倒,長滿各種苔蘚。轎伕們對這條道路想必早已爛熟於胸。他們無數次地從這裏走過,連小腿都記得住每個坡道的斜度,腦子更是本能地測量得出每個彎道間的距離。
我的腿開始疼痛,但我不想停下腳步,不能在爬山中途放棄。這樣左轉、右轉、再左轉,穩步地向上攀爬,很令人怡然自得。還不能放棄。“山重水複疑無路”後面一句怎麼說來着?柳暗花明又一村。
“媽媽。”阿梅愁眉苦臉地看我一眼。
沒等她往下說,我就搖了搖頭。等我們到達陡坡的頂部,纔可以再坐轎子。或者翻過下一座山,直到我們走累爲止。
當轎伕腳步輕快時,那感覺幾乎像在海上行船。我重新乘上轎子時就有這種感覺。我想起我們第一次去福州,當年阿梅只是個小嬰兒,我還沒懷上阿州。有其父必有其女,我天生就適應海上旅行,但那次是我有生以來唯一的一次海上長途旅行。
我盯着轎伕烏黑的頭髮,用手護住自己的肚子。我的想法變了,甚至不明白自己剛纔怎麼會覺得這像是在航行。即便轎伕走得有節奏,依然讓人很不舒坦。聿明去福州前,我應該告訴他我懷孕了。這麼顛簸對胎兒不好,其實我們應該走海路的。這個時節,溫柔的海浪會輕輕搖着我們,大海會爲我們讓出一條通道,而不是眼前這不肯退讓的土地。大地像是在與我們抗爭着,以牙還牙地回擊轎伕的腳步,傳到他們的腿、到脊樑、到肩頭、到胳臂,再傳到轎子,最後擊中我們。
我本可以告訴聿明懷孕的事,可還沒等我確定,他就走了。
我們從大路轉入一條小徑,香蕉葉和蕨類樹葉擦過我們的手臂和肩膀。中午時分,我躺在轎中躺椅上,不得不合眼以躲避亮光。我眼見天色漸暗,想透過綠色枝葉的間隙,眺望一下染上紫暈的天際。在蟬鳴合唱聲中我提高嗓門,提醒孩子們穿上毛衣。除此之外,這裏唯一的聲響,就是轎伕們腳踏小徑時發出的啪嗒啪嗒聲。
周遭各種陰影越來越濃,我們向一座寺廟走去,準備到那裏過夜。遺憾的是,等我們到達寺廟並且安置妥當後,光線會太暗,無法閱讀了。我輕嘆一聲,像鴿子在一片蟬鳴中的惆悵嘆息。我這才發現,原來自己一整天都在期待着讀完昨晚纔開始看的那本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