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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起身,但那麥秸把我深深地陷在裏面。這是工棚隔出來的一間小屋,牆只砌了一大半,離天花板還有兩尺多距離,所以只要你站在凳子上,就能看到牆那邊熟睡的工友們。
在哪裏上廁所?我問道。
他指指門外說:除了這裏,哪裏都行。
你簡直不能相信,這個人半年多以前還沒見識過抽水馬桶以外的如廁工具。
他做嚮導,把我帶到工棚外一塊菜地裏。跟他回到工棚時想,今天晚上我是典型的“偷雞不成蝕把米”。輪渡已經停了,我只能留下來過夜。
那時候一男一女在一塊過夜,是件了不得的大事。假如我當時不是對傑克布心懷圖謀,我是一定不會讓這件大事發生的。看看那泥土的地面,就夠受了。泥土地在搭這個工棚前一定長過白菜蘿蔔,施過上海弄堂來的糞肥,夜裏返潮,一股悠久的臭氣。我站在燈光裏,似乎隨時會有蚯蚓在我腳邊拱出,或從角落跑出一隻還未來得及搬家的田鼠。太奇怪了,這個除了席夢思沒睡過其他牀的傑克布,居然能在這裏讀書、工作、安寢。
我也奇怪我自己。這個一塌糊塗的生活環境讓我對傑克布生出一股從未有過的感覺。是一種柔情。
他關上門,熄了燈。這些動作一做,我就沒路可逃了。我認了。要犧牲他,首先讓他犧牲我。我是替彼得犧牲我。這個一還一報的環鏈我已經想了很多次,我已經把自己準備成了一具完好的犧牲。
可再充分的準備也會有意外。意外的是那疼痛,我沒想到會疼得那麼尖銳。於是我的身體起義了。
這麼多年過去,我還記得當時的委屈和仇恨。我簡直是委屈沖天,怒不可遏,張開嘴就咬在傑克布的肩頭上。他一聲沒出,事後他告訴我,因爲半堵牆一點聲音也隔不斷,他怕斷牆那邊的工友們聽見,所以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