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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等我說話彼得已經開口了。他用緩慢而字正腔圓的倫敦英文說:我以爲是教初級或中級鋼琴。
我敢說只要菲利浦一攤手:“看來誤會了。”彼得會立刻放下咖啡杯,從仿路易十六的絲絨沙發上站起來告辭。
我說:彼得連初級學生也沒教過。在奧地利他只是每個夏天參加獨奏音樂會。要不學費可不止這麼一點(一堂課三塊錢)。
以上的謊言我是用中文說的。彼得是否獨奏過我不清楚,我的任務就是要花言巧語把彼得推銷給這個闊佬。
噢,你是彈獨奏的?菲利浦轉向彼得。萬幸他的英文是橋牌桌上練出來的,一不用心就聽錯,彼得轉過臉看我。我當然堅持把謊撒下去。我的第一語言是客家話,第二語言是廣東話,第三語言是英語。上海話要排在第五位,它前面還有普通話。上海話用來撒謊很好,似乎借了別人的語言,說什麼都不必自己負責。
菲利浦僱用彼得也圖實惠,彼得滿口英文,可以給他兒子做語言陪練。這英文是不必花錢的。
彼得非常敬業,從難民大宿舍的室友那裏借來高年級練習曲,熬了幾夜把譜子抄下來。大宿舍二百多號人(傳染病之後減了員,但又有三個女人做了母親),十八般武藝七十二行當,彼得很快請教到如何給菲利浦兒子授課的方法。他每天跑步上課,學生從五歲到三十歲。那個三十歲的學生是位姨太太,不知聽誰說彈鋼琴可以預防老年性關節炎。她的母親得了關節炎,對她來說是巨大悲劇,因爲她的手指連翡翠馬鞍戒都不能帶。
那是我和彼得最好的一段日子。我還沒找到合適的工作(別忘了:合適我的工作不多,不能打鐘點卡,又要邊幹活兒邊做白日夢),所以我整天陪着彼得給他的學生們上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