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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告訴他,最多一個月,我們就可以去澳門,在從那裏乘上去葡萄牙的船,然後,就直奔美國。一切都在準備中,放心好了,萬無一失。
萬無一失?呵呵呵。
我心裏害怕自己會忍不住,衝他叫喚:這種笑聲太不可愛了,太不像你了,親愛的!可我使勁忍着。他向我訴過苦嗎?有過一句怨言嗎?一天上十四小時的班,在城市裏蹬着咔啦啦作響的自行車飛竄,他自哀自憐過嗎?沒有。還不允許他爲這樣的重負打幾個冷哈哈?
下面他說了一件讓我非常意外的事。在此之前他說了兩遍,船票可以解決。
船票的費用相當可觀,靠我從家裏偷字畫和擺設出去變賣(此勾當我從美國一回上海就着手了),根本辦不到。彼得說他做了幾筆生意,做得還不錯,賺到一些錢。
彼得做生意?我看着他。我回美國不過才大半年,他不止學會對失望和希望打冷哈哈,以及喫中國式的猶太麪包圈,他竟然學會了做生意了。
做什麼生意?大米。大米?!對,是大米,有時也做做麪粉和珍珠米(他用上海話把玉米說成珍珠米)。怎麼……做呢?別問了,ay,反正什麼錢都不是那麼好賺,呵呵呵。
我慢慢拿起盛着豆漿的粗搪瓷勺子。一勺豆漿舉在我嘴巴前面,動盪不停。綠色的笨頭笨腦的勺子上面,我的臉一定很傻。奸商們囤積糧食,造成糧食大恐慌,這在前一年就有。難道彼得也幹這個?在人爲的糧食大恐慌中,撈哄擡米價的油水?
我喝下豆漿同時對自己說:這是你死我活的年頭,若想不死,他們或許就要置他人死活於不顧。他一家的命是從希特勒手裏搶出來的,現在正要從日本鬼子手裏再搶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