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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那匪人將手槍比着家樹的額角,只聽到啪噠一聲,原來李二疙疸在一邊看見,飛起一腳,將手槍踢到一邊去了。搶上前一步,執着他的手道:“你這是做什麼?發了瘋了嗎?”那人笑道:“我槍裏沒有了子彈,嚇唬嚇唬他,看他膽量如何。誰能把財神爺揍了!”李二疙疸道:“他那個膽量,何用得試。你要把他嚇唬死了怎麼辦?別廢話了,走吧。”於是五個匪人,輪流攙着家樹,就在黑暗中向前走。
家樹驚魂甫定,見他們又要帶着另走一個地方,不知道要到什麼地方去,心裏慌亂,腳下七高八低,就跟了他們走,約莫走了二十里路,東方漸漸發白,便有高山迎面而起。家樹正待細細的分辨四向,胡狗子卻撕下了一片小衣襟,將他的眼睛,重重包起。他扶着匪人,又走了一程,只覺得腳下,一步一步向高登着山,是不是迎面那高山,卻不知道。一會工夫,腳下感着無路,只是在斜坡上帶爬帶走,腳下常常的踏着碎石,和掛着長刺,雖然有人攙着,也是一走一跌,分明是在亂山上爬,已走的不是路了。走了許久,腳下才踏着石臺階,聽着幾個匪人推門響,繼而腳下又踏着很平正的石板,高山上哪裏有這種地方,卻不知是什麼人家?後來走到長桌邊,聞到一點陳舊的香味,這才知道是一所廟。
匪人將家樹讓在一個草堆上坐下,他們各自忙亂着,好像他們是熟地方,卻分別去預備柴水。後來他們就關上了佛殿門,弄了一些枯柴,在殿中間燒着火。五個匪人,都圍了火坐在一處,商量着暫熬過今天,明天再找地方。家樹聽到他們又要換地方,家裏人是越發不容易找了,心裏非常焦急。這天五個匪人都沒有離開,就火燒了幾回白薯喫。李二疙疸道:“財神爺,將就一天吧,明天我們就會想法子給你弄點可口的。”家樹也不和他們客氣,勉強喫了兩個白薯,只是驚慌了一夜,又跑了這些路,哪裏受得住!柴火一燻,有點暖氣,就睡着了。
家樹迷迷糊糊的就睡了一天,也不知是什麼時候,睡得正香甜的時間,忽覺自己的身子讓人一夾,那人很快的跑了幾步,就將自己放下。只聽得有人喝道:“呔!你這些毛賊,給我醒過來。我大丈夫明人不做暗事。”家樹聽那聲音,不是別人,正是關壽峯。這一喜非同小可,也顧不得什麼利害,馬上將扎住眼睛的布條向下一扯,只見秀姑也來了。她和壽峯齊齊的站在佛殿門口,殿裏燒的枯柴,還留着些搖擺不定的餘焰,照見李二疙疸和同夥都從地上草堆裏,一骨碌的爬起來。壽峯喝道:“都給我站着。你們動一動,我這裏兩管槍一齊響。”原來壽峯、秀姑各端了一支快槍,一齊拿着平直,向了那五個匪人瞄準。他們果然不動,李二疙疸垂手直立微笑道:“朋友,你們是哪一路的?有話好說,何必這樣。”壽峯道:“我們不是哪一路,不要瞎了你的狗眼!你們身邊的兩支快槍,我都借來了。你們腰裏還拴着幾支手槍,一起交出來,我就帶着人走。”說時,將槍又舉了一舉。
李二疙疸一看情形不好,首先就在身上掏出手槍來,向地下一丟,笑道:“這不算什麼,走江湖的人,走順風的時候也有,翻船的時候也有。”接着又有兩個人,將手槍丟在地下。壽峯將槍口向裏撥着,讓他們向屋犄角上站,然後只一跳跳到屋子中間,將手槍撿了起來,全插在腰裏板帶上,復又退到殿門口,點了點頭,笑道:“我已經知道你們身上沒有了槍,可是別的傢伙,保不住還有,我得在這裏等一等了。”說着,將身上插的手槍,取出一支交給秀姑道:“你帶着樊先生先下山,這幾個人交給我了,準沒有事。”
秀姑接了手槍,將身子在家樹面前一蹲,笑道:“現在顧不得許多了,性命要緊,我揹着你走吧。”家樹一想也不是謙遜之時,就伸了兩手,抱住秀姑的脖子。她將快槍夾在脅下,兩手向後,託着家樹的膝蓋,連蹦帶跑,就向前走。黑夜之間,家樹也不知經過些什麼地方,一會兒落了平地,秀姑纔將家樹放下來,因道:“在這裏等一等家父吧,不要走失了。”
家樹舒了一口氣,這才覺得性命是自己的了。抬頭四望,天黑星稀,半空裏呼呼的風吹過去,冷氣向汗毛孔裏鑽進去,不由人不哆嗦起來。秀姑也抬頭看了一看天色,笑道:“樊先生,你身上冷得很厲害吧,破大襖子穿不穿?”說着,只見她將身一縱,爬到樹上去,就在樹上取下一個包袱卷,打了開來,正是三件老羊皮光套子,就拿了一件提着領,披到家樹身上。家樹道:“這地方哪有這樣東西,不是大姑娘帶來的嗎?”秀姑道:“我們爺兒倆原各有一件,又給你預備下一件,上山的時候,都系在這樹上的。”家樹道:“難得關大叔和大姑娘想得這樣周到!教我何以爲報呢?”秀姑聽了這話,卻靠了樹幹,默然不語。
四周一點沒有聲音,二人靜靜的站立一會,只聽到一陣腳步響,遠遠的壽峯問道:“你們到了嗎?”秀姑答應:“到了。”壽峯倒提着那支快槍,到了面前。家樹迎上前向壽峯跪了下去;壽峯丟了槍,兩手將他攙起來道:“小兄弟,你是個新人物,怎樣行這種舊禮?”家樹道:“大叔這大年紀,爲小侄冒這大危險來相救,小侄這種感激,也不知道要由何說起!”壽峯哈哈笑道:“你別謝我,你謝老天。他怎麼會生我這一個好管閒事的人哩!”家樹便問:“何以知道這事,前來相救?”壽峯道:“你這件事,報上已經登得很熱鬧了。我一聽到,就四處來訪。我聽到我徒弟王二禿子說,甜棗林裏,有幾個到鄉下來販棗子販柿子的客人,形跡可疑。我就和我幾個徒弟,前後一訪,果然不是正路。昨夜正想下手,恰好軍隊和他們開了火,我躲在軍隊後面,替你真抓了兩把汗。後來我聽到軍隊只嚷人跑了,想你已經脫了險。一早的時候,我裝着過路,看到地溝裏有好幾處人爬的痕跡,都向着西北。我一直尋到大路上,還看到有些槍托的印子。我這就明白了,他們上了這裏的大山。這山有所玄帝廟,好久沒有和尚。我想他們不到這裏來,還上哪裏去藏躲?所以我們爺兒倆,趁着他們昨天累乏了,今天晚上好下他們的手。他們躲在這山上,作夢也不會想到有人算計他們,就讓我便便易易的將你救出來了。不然我爺兒倆,可沒有槍,只帶了兩把刀,真不好辦呢!”說畢,哈哈一笑。
這時,遠遠的有幾聲雞啼。關壽峯道:“天快亮了,我們走吧。老在這裏,仔細賊跟下來。這兩根長槍,帶着走可惹人注意,我們把它毀了,扔在深井裏去吧。”於是將子彈取下,倒拿了槍,在石頭上一頓亂砸,兩支槍都砸了。壽峯一齊送到路旁一口井邊,順手向裏一拋,口裏還說道:“得!省得留着害人。”於是他父女披上老羊裘,和家樹向大路上走去。
約走了有二三里路,漸漸東方發亮,忽聽到後面一陣腳步亂響,似乎有好幾個人追了來。壽峯站住一聽,便對秀姑道:“是他們追來了,你引着樊先生先走,我來對付他們。”說着,見路邊有高土墩,掏出兩支手槍,便蹲了身子,隱在土墩後。不料那追來的幾個人,並不顧慮,一直追到身前。他們看見面前有個土堆,似乎知道人藏在後面,就站定了嚷道:“朋友,你拿去的手槍,可沒有子彈;你快把槍扔了,我們不怕你了。我們現在也沒帶槍,是好漢,你出來給我們比一比。”壽峯聽了這話,將手槍對天空放了一下,果然沒有子彈。本想走出來,又怕匪人有槍彈,倒上了他的當,且不作聲,看他們怎麼樣。只在這時,早有一個人跳上土墩,直撲了過來。壽峯見他手上,明晃晃拿着一把刀,不用說,真是沒有槍,於是將手槍一扔,笑道:“來得正好。”身子一偏,向後一蹲一伸,就撈住了那人一條腿,那人啪吒一聲倒在地下。壽峯一腳踢開了他手上的刀,然後抓住他一隻手,舉了起來,向對面一扔,笑道:“飯桶!去你的吧。”兩個匪人正待向前,被扔過去的人一撞,三個人滾作一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