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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房間裏坐下了,叔惠笑道:“我正在那兒想着要找你呢,你倒就來了。”說到這裏,他妹妹送了杯茶進來,他便頓住了沒有說下去。曼楨看他那樣子,心裏就有些疑惑,想着他許是聽見世鈞和她鬧決裂的事,要給他們講和。也許就是世鈞託他的。當下她接過茶來喝了一口,便搭訕着和叔惠的妹妹說話。他妹妹大概正在一個怕羞的年齡,含笑在旁邊站了一會,就又出去了。叔惠見她走了,便去關上了門,他靠在門上低聲笑道:“我告訴你一樁事情。別的朋友面前我都不說了,告訴你不要緊——我預備到解放區去。”曼楨不由得喫了一驚,半晌方纔輕聲道:“現在好走麼?”叔惠道:“我想總有辦法。”曼楨望着他微笑道:“還是你行!”叔惠笑道:“你先別誇獎,也許我結果還是喫不了苦跑回來。”曼楨想起從前天天在一起的時候,他那些疙瘩脾氣,又那樣愛漂亮,她不禁微笑了。但是她說:“我相信你不會的。”
她又問他父母可知道他去,叔惠道:“我母親我預備暫時瞞着她,我叫我父親等我走了之後再告訴她。現在我就跟她說是到北方去做事。其實這也是實話,我到那邊去也是一樣做事,不過工作得更有意義一點就是了。”曼楨點了點頭,卻嘆了口氣,道:“我真是羨慕你。叔惠便道:的話,那就可以把她的過去永遠丟在後面,不必顧慮到他家庭方面的問題——這也並不是逃避,她本來是無愧於心的,她不過是怕他爲難罷了。她只管呆呆地想着,叔惠見她不作聲,他也知道各人有各人的難處,她一向家累很重,大概是走不開,他也就沒往下說了。
曼楨見他老沒提起世鈞,心裏覺得很奇怪。不然她早就會問起了,也不知怎麼的,越是心裏有點害怕,越是不敢動問。她端起茶杯來喝茶,因搭訕着四面看了看,笑道:“這屋子怎麼改了樣子了?”叔惠笑道:“現在是我妹妹住在這兒了。”
曼楨笑道:“怪不得呢,我說怎麼收拾得這樣齊齊整整的——從前給你們兩人堆得亂七八糟的!”她所說的“你們兩人”,當然是指世鈞和叔惠。她以爲這樣說着,叔惠一定會提起世鈞的,可是他並沒有接這個茬。曼楨便又問起他什麼時候動身,叔惠道:“後天一早走。”曼楨笑道:“可惜我早沒能來找你,本來我還希望託你給我找事呢。”叔惠道:“怎麼,你不是有事麼?你不在那兒了?”曼楨道:“我生了一場大病,他們等不及,另外用了人了。”叔惠道:“怪不得,我說你怎麼瘦了呢!”他問她生的什麼病,她隨口說是傷寒。
說了半天話,叔惠始終也沒提起世鈞。曼楨終於含笑問道:“你新近到南京去過的?”叔惠笑道:“咦,你怎麼知道?”
曼楨笑道:“我剛纔聽伯母說的。”話說到這裏,叔惠仍舊沒有提起世鈞,他擦了一根洋火點香菸,把火柴向窗外一擲,便站在那裏,面向着窗外,深深地呼了一口煙。曼楨實在忍不住了,便也走過去,手扶着窗臺站在他旁邊,帶笑問道:“你到南京去看見世鈞沒有?”叔惠笑道:“就是他找我去的呀。他結婚了,就是前天。”曼楨兩隻手撳在窗臺上,只覺得那窗臺一陣陣波動着,自己也不明白,那堅固的木頭怎麼會變成像波浪似的,捏都捏不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