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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耽、耽、耽誤您時間了……”
陸焉識知趣地笑笑,等待鄧指揮揮手叫他開路,跟上隊伍。
鄧指卻又笑了一下。鄧指是個沒什麼笑容的人,好多年不笑,這一會兒就笑了兩次,笑超額了。鄧指一身發白的軍裝,肩膀微聳,好讓那件軍大衣不滑落下來。鄧指轉業的時候恐怕把半個軍需庫房都揹回來了,穿不完的軍裝,老婆孩子都穿,穿爛了打軍用補丁,再爛就做軍用抹布,糊軍用鞋疙疤。偶然瞥見鄧指家門口曬出來的鞋疙疤,軍用破布色澤濃淡不一,可以做十年來解放軍軍裝史標本。笑還沒散盡,鄧指說他看那科教片看了四次。別的新片子沒到,就這一個“血吸蟲”佔着禮堂的銀幕,每天晚上放映一遍。不過主要還是看老陸女兒。想看看她是怎麼長的,這麼像狗日老陸!老陸可是個美男子,要不是當反革命給弄到沒人煙的大草漠上,還不得欠一屁股風流債。陸焉識這才認識鄧指:原來不是一截矮木頭,話一點兒也不幹巴巴,油葷蠻大的。鄧指最後說這部科教片還會在場部禮堂佔一陣子銀幕,因爲雪大路凍,其他片子跑不上來,這部片子又跑不走,老陸不用着急,指望還是有的。
老幾不敢問,是不是鄧指會去給他請願,讓組織上壞一次規矩,放一個犯人進入擠滿家屬孩子的禮堂。那就等於放一頭狼進羊圈。鄧指看出了老犯人巨大喉結壓住的提問,跟他說,老陸你打個請假報告吧。打了報告,他鄧指可以把報告提交給大隊,大隊再提交給場部保衛科。保衛科一個月開一次會,根據犯人在隊上的表現批幾張諸如此類的假條。
一個月哪裏還來得及呢?一個月雪化了,路解凍了,哪裏還留得住這部片子?還有,讓人懷着這樣的希望怎麼睡覺、出操、燒磚、砸冰塊化水、排一個小時的隊打飯?……老囚的喉結生疼,就要壓不住一次次衝上來的激烈追問了。
鄧指大致看出他的追問。他告訴老犯人,聽着,這段時間好好表現,爭取不殺人放火逃跑,其他的包在他鄧指身上。最後他問:“老陸你他奶奶的信得過我吧?”
老幾心想,你這不是問雞信不信得過黃鼠狼嗎?被捕以後,他漸漸失去了信任人的功能。怎麼想信任都不行。對此他毫無辦法。
鄧指不愧是專職的思想管理者。他說:“不信拉倒吧。寫好了請願書,明天交上來。”說完他揮揮手,讓老犯人歸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