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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年日本人的兩棲部隊在廣東的北海登陸後,重慶的所有供應都斷了。因爲從撤退後,運輸供給是靠新鋪的廣西-河內的鐵路,日本人把這條鐵路一毀,重慶的嗓子眼就給紮上了。先窮下來的是大學的教授和學生。因此焉識學校的人輪流到重慶去跟政府申請低價糧食,教學經費。兩次都是爲系裏追討經費時碰上教育部的週末聯歡會,在辦公室很難見到的幾個官員都會在聯歡會上出現,因此焉識只得去聯歡。
聯歡會總是有舞會的,焉識卻不怎麼會跳舞。他看見念痕給別人邀請了一次又一次。她跳得也不太好,上下身脫節,上身跟舞伴是一夥,旗袍包着屁股是一個獨立體,腿和腳又是一夥兒。他終於喫不消她的舞藝,走到外面去了。他到重慶都會在教育部的客房住一夜,這時他猶豫是不是就回客房去讀書,但又覺得有件事懸而未決。這時他聽見高跟鞋的跟從舞廳一路響出來。
“陸先生,我以爲你走了呢!”念痕對着他的背影說。
“是想走了。”
“我也想回家了。”
“不跳了?”
“不跳了。跳都把你跳跑了!”她笑着說。“你又不來邀請人家,我只有跟他們跳啊。”
焉識的心蹦躂蹦躂的,有點無恥地快樂着。她說重慶北方話非常好聽。聲音也好。他想,世上就有讓男人變成色鬼的女人,不幸的是韓念痕就是一個。更不幸的是,她被他陸焉識碰到了。他說他不會跳舞,要是大家打球可沒人玩得過他。都會打什麼球呢?那可就多了:板球、網球、馬球、彈子,籃球也會兩下。運動員啊?在美國的時候差不多是吧。
焉識見念痕的頭髮跟第一次不同了,跟上海、南京來的女人學來的髮式,倒是不如先前的直短髮好看,但眉眼和嘴脣化了妝,出來了另一路子的美。她二十二歲左右,最多二十三歲。後來他發現自己的猜測很準,第二次見到的念痕只差一個月到二十二歲。念痕就是在那天晚上委身於焉識的,所以焉識過後沒有太感到罪過。那天晚上念痕本來不會讓焉識那麼快變成色鬼,都是防空警報的過錯。上一年的五月,日本飛機在重慶上空下冰雹子似的下炸彈,把山城炸得少了些陡峭崎嶇,丟下四五千炸爛的屍首。因此是防空警報把念痕留了下來。在防空工事裏,焉識就拉住了她的手,肉體的廝磨趁亂就開始了。她的肉體最開始是震驚的,嚇得只有順從似的。焉識在婚姻裏對男女事物的覺悟,正好拿念痕來實踐。
因爲他們本來就在舞場外面,所以防空警報響起時他們是頭一批扎進防空洞。然後就被隨後進來的人羣一直往洞的底部推。防空洞裏的昏暗燈光到達不了他們的角落,他就在死角的昏暗中把手伸進了念痕的旗袍襟懷。不怪他,是戰爭把這個女人推給他的。等防空警報消除,他們走出防空洞,念痕的腦筋和肉體都還處在震驚中,似乎剛剛捱了轟炸。他帶着她往客房方向走,她沒了魂一樣,居然一點異議也沒有就跟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