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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從秋天到冬天的無眠是會改變人的相貌的。
“我來帶你到我那兒去。”鄧指說,一邊掏出一副精巧的手銬來給老幾戴上。“你行李我都給你拿上了,在我馬車上。”
老幾十分配合地把兩手湊到鄧指面前,儘量方便鄧指上銬的動作。他的每一點配合都是對婉喻和孩子們的顧念。他結巴地說,那總該辦個出院手續什麼的,不然算他逃跑怎麼辦?
鄧指不搭理他,一蹦一蹦地走在老幾側前方。一蹦一蹦就使鄧指的頭頂忽而達到老幾的耳垂,忽而又落回到老幾的肩膀。鄧指在生着大氣呢。生誰的氣?不是生老幾的氣吧?假如生他老幾的氣,把他帶到他的新農場慢慢地整,那可怎麼辦?站在任何人的立場上看,老幾挨鄧指的整都活該。老幾是鄧指中隊的人,又是在鄧指當班那天跑的,不算鄧指瀆職也算他管理不嚴。誰的中隊跑了犯人總要讓隊幹部受一點連累,少一個機會做先進單位或模範個人,總會有一大堆事情要擦屁股。保衛科爲了老幾的逃跑丟掉了多年保持的先進稱號,河北幹事不就是爲此恨上了老幾?借誰的手都想把老幾給滅了。
在馬車上,鄧指跟老幾說他現在升任了新農場的副政委,而正職政委是從缺的,所以他有權利要求把老幾調到他的管轄範圍。他的新農場有一箇中隊駐紮在青海湖邊,專管捕撈湖裏的湟魚,供應周圍幾個勞改農場的幹部食堂和家屬,也提供一部分給犯人病號。鄧指說三年的饑荒把湖裏的魚喫掉了一大半,所以現在捕魚要投入更多人力。這個捕魚中隊需要一名統計員,老幾將接任這個犯人們都眼紅的職位。
老幾結巴得越發厲害,一個“謝”字被他重複好多次,贏得了時間琢磨,鄧指跟自己什麼時候建立了這樣的交情?這裏面會不會有陷阱?勞改局和場部領導對他老幾的寬大是讓一些幹部不服的,他們會跟老幾來陰的,已經給他佈下黑號子和暖房這兩個陷阱了。
馬車在一個地方停下來,鄧指給老幾使了個眼色,叫他一塊過去解手。老幾跟鄧指一同喫飯是喫過的,卻從來沒有一同排泄過。一同排泄要求更進一步的親密和平等,否則老幾的生理系統不聽指揮。他婉言謝絕了鄧指的邀請,說自己暫時還沒有這類需要。鄧指的眼色變得狠狠的了,老幾趕緊跳下車。
他雙手套在精巧的手銬裏,跟在鄧指身後。天曉得這個矮個子副政委要對他幹什麼。出院的時候他沒有看見鄧指給他辦手續,走出醫院的一路也沒有碰上熟人,誰能證明老幾不是又逃跑了呢?假如鄧指把他弄到這裏來,就地正法,駕車的職工只聽到了槍聲,事後只能靠鄧指的一張嘴解答原委了:陸犯焉識,綽號老幾,又一次企圖逃跑,被就地擊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