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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就業人員帶着老幾來到一個號子帳篷。犯人們跟着羊和牛跑了一天,已經睡着了。老幾在帳篷外就聽見了十多個人的呼嚕。就業人員把一卷客用被褥扔在靠近帳篷門的地鋪上。老幾攤平被褥,鑽進被窩。
他酒意昏暈地躺在鋪位上,感覺腳尖老是觸碰一個硬東西。氣溫直線下降,老幾幾次想起來把被子抖落一下,但還是作罷。酒意舒恬,身體溫熱,他對自己說,知足吧。
天亮時分,老幾酒醒了。他從記憶中把鄧指每一句話,每一個表情都搜出來,在閉着的眼皮裏一個個細看細聽。什麼意思呢?讓老幾看到他媳婦就用暗語彙報。一個個細節回放完了,老幾還是不得要領。只有一個解釋,就是鄧指醉得比表面上看起來要厲害得多;醉得他不知道自己在胡說什麼。他的腳又碰到那個硬東西,掀開被窩,他看到那是一個小小頭蓋骨——
一隻羊羔的頭蓋骨。上一個蓋這牀被子的人偷了只羊羔,燒得半生不熟藏在被窩裏喫,啃下的羊頭不知怎麼給落在被子裏。也許他存心留下的,存心惡作劇或者表現他的膽大妄爲。
老幾在放牧中隊當了幾天統計員,畢隊長給了他一些奶渣,客氣地對他說,生活上有任何困難一定要告訴幹部。有一次他跟老幾一塊到牧業大組,兩個人各騎一匹馬。他問老幾,是不是因爲心裏太屈得慌才逃跑的?老幾含糊其辭;他僞裝了十多年結巴就是爲了這種時刻方便自己。他心想,我纔不上當呢,讓你套出我的真話來,擊斃我的時候更不手軟。
畢隊長把老幾送達那個放牧大組,自己就回去了。老幾在那裏幹了一天的活,又獨自騎馬回來。他要向鄧指、畢隊長、保衛科的河北幹事以及所有在等機會找由頭斃掉他老幾的人證實,他即便有逃跑的最佳條件也沒有逃跑。他更需要向自己的女兒丹珏和婉喻證實,作爲父親和丈夫他是非常顧念她們的,如此好的逃跑機遇他都放過去。他堅守在這裏,天天提心吊膽,隨時等待一顆不知會來自何方的子彈,同樣是出於父親和丈夫的責任心和愛。這份責任心和愛不亞於當年的他爲全家提供三餐、穿戴、水電、煤氣,還有孩子們的學費。現在他沒有薪水可以提供,能提供的只有這份堅守。以這份愛和責任,他希望她們能允許他作爲父親和丈夫,幾千公里之遙地參與她們的生活,分享她們的親熱。
第五天,老幾結束了一個大組的統計,回到中隊部,時間還早,剛剛過午。老遠他就看見一個女人的身影坐上了拖拉機,拖拉機駕駛員位置上坐的是畢隊長。牧業中隊有一臺拖拉機,是播種胡蘿蔔喂懷孕母畜的。那個女人的身材動作馬上就跟鄧指媳婦重疊起來。拖拉機開動時,女人一扭頭,看見了老幾。老幾揮了揮手,對鄧指心愛的女人巴結一點總沒有壞處。
第二天,一個捕魚中隊的就業人員來到牧業中隊,說鄧指讓他回捕魚中隊。那個就業人員自己騎一匹馬,還牽了一匹馬。老幾騎上那匹被牽來的矮腿藏馬,跟着就業人員一塊回到了捕魚中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