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歌苓提示您:看後求收藏(貓撲小說www.mpzw.tw),接着再看更方便。
大衛·韋在一個多禮拜後突然出現在陸焉識面前,多日喫不好睡不好的樣子。但是已經很有歷代的各國革命者的模樣,機警,多疑,胸中無小事,目光深邃而抽象。開門的是婉喻,大衛說他不進來了,請焉識出去一下。焉識和他走到夜晚的上海馬路上,剛要大發牢騷,大衛·韋突然揪住焉識的圍脖。
“是你告發我的!”大衛·韋用英文說。
焉識愣了一下,這樣忘恩負義的人不像真實的,像個噩夢。他用曾經打板球、打馬球、打籃球的臂膀推開了他,一面用英文說:“我現在就去告發你,否則我白白丟掉一份薪水!”
大衛的眼鏡被一個趔趄顛到了腮幫上。大衛總是或多或少地缺一些理性,總在爲着什麼狂熱或激動或陶醉或憤怒,因此臉上總帶一層油汗,無論多麼喫不起油葷。焉識覺得爲丟掉一份薪水患得患失不夠上流,繼續用英文說:“你欺瞞我,躲進我們學校,讓一個無辜的老太太差一點出生命危險。革命我不反對,但是革命者認爲他的命比百姓的命更值錢,碰到性命攸關的時候就拿百姓犧牲,我不能跟這樣的革命者來往。”
焉識說着,調過身往家走。大衛追上他,叫焉識別抵賴。焉識告訴大衛,從現在起,就算他們倆從來不認識,請大衛以後不要再出現在他生活裏,否則他就真的去報警。
大衛對着焉識離去的背影說,等一等。焉識才不“等一等”。大衛小跑跟上來,啓示錄一般地用英文說:“不站到革命一邊來是會完蛋的。全中國要解放了,國民黨就要倒臺了!”
“那好啊。國民黨倒了臺,新的政府至少會少一點特務,多一點理性和法律。”焉識說。
三個月後,南京解放前夕,皮埃爾回來了。焉識請比利時大使館去上海各個監獄查詢,無論皮埃爾是否活着,總該弄清個去向。被釋放的皮埃爾皮包骨頭,神情恍惚,一看就是知道了厲害、好歹,而這種知悟讓他感覺非常敗興。在大伯伯遞給他一張船票時,他露出“可熬到頭了”的神色。起航在從書房裏出來,見皮埃爾的皮箱打理得整整齊齊,人卻不見了。婉喻告訴他,皮埃爾到外面去買點東西,作爲紀念品送給同學。午飯之前皮埃爾回到家,卻兩手空空,焉識明白,他早上是打着買紀念品的幌子出去辦另一件事的。